交代完事情,吴丰同松烟都离开了,就连门前的守卫也站得远远的,所有人都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赢铣提着松烟拿来的,据说是林寓娘所携带的行装,颇有些哭笑不得。
掀开帘帐走进去,帐内没有点灯,四处皆昏暗,他一抬腿就踏到了倒在地上的灯架。
“阿孟?”
没有人应声,但隐约能听见有谁的呼吸声陡然变得杂乱,赢铣没有再做声,只摸索着扶起灯架,拿出火石点亮后,呼吸一滞。
暖黄色的烛光照亮绛帐四壁,也照亮了一地杂乱。被踢倒的不仅是灯架,桌案坐具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书格散架,文书、笔墨散落一地,好好的屏风只剩下半根木杆还站在原地,鎏金雕漆的大板上添了道裂缝,好险没散开,只歪歪斜斜地靠在木杆上摇摇欲坠。
乱兵过境也不过如此了。赢铣没去管倒塌的桌案与坐具,先去捡起沾满尘土的文书检查,幸好,林寓娘即便发脾气耍性子也算是有分寸,只将东西弄乱了,没当真毁坏什么重要的文书,又或是她其实并不懂,弄到桌案,毁坏书架、衣架又有什么用,涂黑了这些文书,那才算是给他添麻烦。
忙了一整日,夜半三更还要应付这些场面,赢铣捏了捏眉心,忍着脾气将重要文书收存放好,扶起倒塌的器具,至于破了的屏风和书架,只能收放到一起,等天亮再说了。
大将军任劳任怨地收整好一切,顺带把屏风后头被扔在地上的被褥也捡拾起来,偌大床榻上光秃秃的只剩下块床板,林寓娘蜷缩成一团躺在上头,衣袖遮着脸,像是睡熟了。
但赢铣知道她醒着。
赢铣在床边坐下,朝她伸出手,顿了顿,却又收了回来。
再开口时换了个称呼:“林娘子,我今日举止的确有失妥当,对不住。”
平心而论,白日若非林寓娘一见他便像见了什么洪水猛兽,先是要逃,后来又出言顶撞,赢铣怎会当众发难?但现在不是追究细枝末节的时候,还有更重要的话得要说清楚。
“此去路远,战事一旦开始,我未必能够时时守在你身边,事事护你周全。这些时日,你就安分些,待在绛帐内,绛帐远在后方,门前也有护卫日夜值守,相对安全。”林寓娘留在绛帐内,赢铣也能勉强安心。
相对于漠北和西境,东边的情形要复杂许多。前朝三征失利,虽然大部分是因为决策失当,但与辽东易守难攻的地势脱不开干系,且东境春夏潮湿,秋冬极寒,这样的天气也并不适合跋涉征战。天时地利都不合宜,唯有盖苏文横征暴敛,高句丽百姓翘首待援,勉强算得上是人和。
所有人都清楚这一仗注定艰难。陛下亲征能够稳定军心,有利于振奋前线,但无疑也加重了事态的复杂程度。大战在即,林寓娘又突然出现
在眼前。
“你不该来。”赢铣像是在自言自语。
简直是最坏的情形。
自顾自地说了半晌,赢铣从满腹愁绪中回过神,才发觉林寓娘一直没有给出回应。
当真睡着了?
“林娘子?……阿孟?”
赢铣犹豫着伸手探过去,就在快要碰上她肩膀时,林寓娘却突然旋身躲开。
“别碰我!”
林寓娘满脸惊惶,身体向后撤,手臂却直直朝他挥来,赢铣一抬手便制住她,看清她手中紧紧握着的,是一支削尖了的铁簪。
似曾相识的场景,立时勾起了两人共同的回忆。三年前在麟游县,林寓娘便是这样,将赢铣亲手戴在她发间的金簪刺进赢铣的身体里。
赢铣眉目一沉:“没完了是吧!”
林寓娘手臂仍在用力,像是没死心,往前挣不过了才往后扯,赢铣自然察觉到了,脸色越发青黑,他死死盯着眼前的女人,她仍旧满脸倔强,根本不肯认错。
林寓娘自然不会认错,她根本就没错,为何要认。
“我本不该在此地,你也不愿意看见我,为什么非要强留我在此?”林寓娘想到他刚才说的,他不但要留她在军府,还要带着她去出征,“我绝不会去东境,放我走!”
林寓娘的确不想再遇上孙家那样的污糟事,可是被他关在绛帐内,走不能走,逃不能逃,同当初在麟游县,同在江府偏院里,又有什么区别?林寓娘光是听着就遍体生寒。
说到底,东征与她究竟有什么干系?她分明是被意外卷进来的,江铣不但不肯放她走,甚至还连她的去处都决定好了,林寓娘感到不甘,更觉得荒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