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说来,江铣的营帐竟是她最好的安身之所。
这实在太过难堪,也实在太过折辱人。
她原本能够好好做个女医的,若不是被孙家人带累,若不是幽州刺史随意抓人填坑,甚至若不是被江铣认出来、又被他像个匪徒似的扛在肩上强掳进他的营帐……她原本可以安生地做她的女医,治病救人,安身立命。
可如今江铣闹了这一出,全军营上下还有谁会将她当成正经人?
当日在江府时是如此,如今她已经更名改姓,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却还是如此。她终于又落到江铣手里了。林寓娘没再鲁莽地往外闯,鼻尖却是一酸,数不尽的委屈层层涌上来,其中还夹杂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她总是这样倒霉,没有一点好运气。
林寓娘垂头看着自己的足尖好一会儿,忍下泪意,松开握紧裙摆的掌心,这才有功夫打量周围环境,绛帐地方不大,仅以一张屏风隔开内外,内里最显眼的便是一张四足酸枝榻,余下还有些衣架、巾栉之类的常用物件,相较起来,放置在外头的书案、文书则显得没那么私人,桌案上甚至还有一套杯盏,或许除开处理文书之外,此处也能用作会客。
不愧是大将军,哪怕是行军在外也受不着亏待,所居绛帐比起普通人家简直是云泥之别。林寓娘看着那些书卷,想起被江铣扛回来时,倾倒一地沾满尘土的、那些她视若珍宝的医书,还有两人骤然重逢时,江铣穿着金光灿灿的盔甲,站在日光下有如天人的模样。
林寓娘越看越气,忽而怒从心头起,一脚踹翻了身边灯架。
……
“大将军……”
几个时辰过去,天色已经全黑,营中各处都点起了火把照明,赢铣与几位将军议完公事走出营帐,吴丰已经等候许久。
“大将军,末将亲自去检查过草场,饮马的溪流和遮阴的树林都没有问题,溪流上下游也都安排了人手戍卫,左近城镇也都打好招呼探过路……”吴丰跟在赢铣身侧边走边说,“……只是时间太紧,来不及再找其他备选地方供圣驾驻跸,大将军,要不要……”
“战事要紧。”赢铣抬手止住他话头,“比起接驾不利,延误战机才是大罪。”
“是。”
数月前,赢铣被出往幽州任都督,人还没走进幽州军府,要他兼领营州府军的圣旨便追赶着来了。幽州虽临近边关,但尚有商队来往,算得上是富庶之地,但营州却是实打实的边陲不毛之地。赢铣被一贬再贬,看上去像是彻底得罪了皇帝,但明眼人都清楚,皇帝要动高句丽,贬赢铣到营州,实则是要他率领当地军府做前锋。自打几年前京观被毁之后,高句丽人表面上谦卑称臣,实则却在边境修筑长城,防备秦军。从初春到盛夏,赢铣大多数时候都在营州练兵,试探高句丽防线,为真正的大战做足准备。
就这么等待了好几个月,辎重人马都齐备,寒刃蓄势待发,京中果然降下圣旨出征高句丽,但除此之外,皇帝竟然也决定要亲征。
打从决定要征高句丽开始,皇帝便隐隐透露出要亲征的念头,只是朝中附议者少,劝谏的声音更多。皇帝不是没有过征战,甚至乎,当今大秦的半壁疆土都是他即位前打下来的。只是数十年过去,皇帝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年轻力壮的皇子。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何况天子?况且前朝三征高句丽失利,损兵折将,直接导致国家覆灭。一次战争失利不要紧,但天子的成败,却可以影响到一朝存亡。
朝中重臣连番上书劝阻,圣驾到了洛阳行宫,洛阳留守也拄着拐杖恳求他收回成命。赢铣得知消息,却什么也没说,立刻从营州前线折返幽州准备迎接圣驾。
那些人也果真没能劝住皇帝,亲征的事就这样确定下来。
明日大军就要拔营,接驾的事,就算稍有不足也是无可奈何。二人边说边走,不一会儿就到了赢铣所居的绛帐。
如今吴丰早已经不再是赢铣手下的小小副将,他在高昌一役中得立战功,已是云麾将军,但跟在赢铣身侧时,仍忘不了旧时习惯,看见篷布垂着便要上前亲自掀开。
赢铣眉心一跳,突然伸手拦住他。
“大将军?”
“属下见过大将军。”正在此时,松烟不知又从哪里窜出来,“吴将军也在。”
吴丰连忙松开手朝他见礼:“宋参军。”
吴丰与松烟曾在长安有过一面之缘,知道他从前是赢铣的家仆,但如今同在军中任职,自是与以往不同。两人相互行过礼,吴丰见松烟遮遮掩掩,提着个箱笼欲言又止的模样,知道他与赢铣还有其他事情要谈,识趣地躬身告退。
转身就要离开时,又被赢铣叫住。
“我记得,令妹这次也随军了?”
吴丰一愣。
交代完事情,吴丰同松烟都离开了,就连门前的守卫也站得远远的,所有人都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赢铣提着松烟拿来的,据说是林寓娘所携带的行装,颇有些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