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东征与她究竟有什么干系?她分明是被意外卷进来的,江铣不但不肯放她走,甚至还连她的去处都决定好了,林寓娘感到不甘,更觉得荒谬。
她挣扎一会儿,突然松了手劲,将铁簪递给赢铣。
“当年我不知你母亲与……何氏的算计,你要寻仇,也该去寻他们的仇。”
她自问从没亏欠过江铣什么,非要说的话,大约只有三年前刺他的那一簪。
那时她深恨江铣,恨江铣不讲道理地禁锢她,也恨江铣对楚鹤做下的那些事,伤了他,算是她这个做徒弟的给老师寻的公道。但是在江铣看来,这大约是她又欠他了吧。
林寓娘憋着一口气,干脆道:“在麟游县,我伤过你,你也伤我一回。你我两清。”
江铣是大将军,林寓娘不过一介草民,形势比人强,自然是想要多少债都只能听凭他处置。她在他身上扎了一个窟窿,那就也让江铣在她身上扎一个窟窿,一个不够就两个,他总不至于杀了她。
“我是良民,不是你的奴婢姬妾。两清之后,放我走。”
林寓娘仰起头,露出脆弱的脖颈,像是在暗示他该往哪儿捅,赢铣看在眼里,只觉得浑身血气都在往上涌,额角青筋突突地跳。
“寻仇,两清?你当真以为我现在是要报复你……你说这些话,不过就是仗着……”赢铣咬牙,“你明知道我不可能伤你!”
林寓娘的眼眸毫无波澜,赢铣手上握着她的脉搏,自然知道她并非佯装平静。
她的心绪没有为他起一丝波澜。
这份冷静远比外物更伤人。
赢铣死死地盯着林寓娘,他似是有许多话要说,到头来,却只是自嘲一笑,松开手。
还有什么可说的,他就是这样愚蠢又下贱。林寓娘欺他骗他伤他,弃他而去,一回又一回。他明知道她鄙弃他,却还是放不下她。三年了,他不敢探听她消息,生怕自己的出现会引起她更深的厌恶,好不容易再遇见,又生怕她受了欺负,巴巴地将人带到安全的地方藏起来,他想要护她周全。
可是在林寓娘心里,却是他要报复她。
林寓娘揉了揉手腕,看着躺在掌心的铁簪,收拢手指,仍旧握紧这件防身的利器。
江铣说他不会伤她,难道只有皮肉伤才算伤吗?
月明星稀,军营各处灯火明彻,列队整齐的军士来往巡视,沉重的步伐伴随着铁甲摩擦声整肃而过。又半晌,赢铣开口。
“你执意要走,可是已经想好了去向?若是想要南下江城,只怕不能成。”赢铣道,“你来幽州时坐的应当是官船。”
林寓娘皱眉正要开口,听了他后半句话只得咽下反驳:“那又如何?”
“晚了。”赢铣摇头,“你现在想要南下,已经没有官船可坐。”
凭什么?林寓娘正要反驳,不知为何却倏忽一顿。
“如果我没猜错,你应当是年初从江城乘船,在莱州渡口改陆路至幽州。但此刻已经没有官船能带你南下。”赢铣道,“此次远征高句丽共分三路大军,你我所在的只是其中一路,江城一带广造官船,实则也是为此战所做的准备。官船自江城出,至莱州,便会按朝廷的指令出发渡海往辽州去。”
林寓娘却道:“没有官船还有商船。”她来时能坐上官船,本也是依托了幽州刺史的荫蔽,坐不上官船那便搭私渡,要价还能比官船便宜许多,“你放我离开军营,我自能寻车马去渡口。”
“你寻不到。”赢铣仍是摇头,“陛下决议亲征高句丽,圣驾早前便已离开洛阳行宫往幽州来,又有十数万大军随行,就算你肯出钱,只怕也没有商旅敢在这时候往外走。况且这里已经靠近蓟州边界,附近都是山林,人烟稀少,你怎么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否则一旦撞上军府,别说东西留不住,只怕连商队也要吃挂落。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发动一场战争,上至天子,下至庶民百姓,都会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从来民不与官斗,就算是在大街上遇见官车出行,庶民也得避让。明知朝廷要出征,行商的谁敢上赶着犯忌讳,又有谁会为了林寓娘一个人出车往南走。
原来那时候她就算成功离开了范阳县,一时半会儿,只怕也出不了幽州城。
林寓娘虽直觉事情当不至于像江铣所说的那样糟糕,但几番交谈下来,她的脑子也终于冷却下来,理智告诉她,荒郊僻壤的,路上只有行军踏出来的痕迹,一旦走偏了方向,饿死都还算好的,保不齐还会遇上野兽与山匪。
这不是能够侥幸的事,可她实在不愿意留在江铣身边,更不愿意随他同去什么高句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