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芸姑看了她一会儿,明绰对乌兰徵一直是这样的话,从前是他愿意去找别人就去,现在是愿意生气就生气,可是听在耳朵里,便有些微妙的不同。她了然地一笑,轻声道:“长公主当真是还想着那位吗?”
明绰马上道:“他也没什么好想的!”
“那你和陛下置什么气……”
两人在这里说,厢房外面传来了冬青跟人说话的声音,明绰便停了下来,等着那话音弱下去。然后冬青走了进来,跟明绰禀告,说灵智无上法师来请。
明绰一皱眉,想也没想便道:“不去!”
这“灵智无上”自然不是法号,而是太后赐的封号。她们一进西觉寺的时候太后便跟住持问及了此人,明绰稍稍打听了一下就知道了,这一年来,段太后每来西觉寺,必是听这位法师讲经。有太后的宠信,灵智无上法师自然也成了西觉寺中的第一人,甚至专门辟了清心居给他修行。想听他设坛开讲的信众不计其数,他却躲在清心居不露面了。偶尔跟朝中贵人讲经,也必是一对一地单独讲。他的说法是,各人缘法不同,开坛大讲,说的都是皮毛,必须得有问有答,才能真正参悟佛法的高妙。
梁芸姑劝了一句:“长公主还是赏个脸。”
明绰马上整张脸都皱了起来,十分不情愿。谢郯深研佛法,小时候在太父那里上课,他就动不动喜欢夹杂一大篇的讲经,那是明绰最不喜欢的部分。梁芸姑也知道她不爱听,没忍住笑了一声,又劝:“太后也不像是笃信虔诚的人,能这样愿意听这位法师讲经,想来他必有过人之处。”
明绰便叹了口气,也知道这不是她爱不爱听的问题。灵智无上法师是太后的人,她要看的是太后的面子。
“你去回了,”明绰吩咐冬青,“多谢法师相邀,我片刻便来。”
冬青应了一声,下去通传了。明绰老大不情愿地坐在镜前,让梁芸姑给她理妆,磨蹭了半晌,才起身去了清心居。
清心居是一个小院,在香客们的厢房与译场之间,遍栽青竹,甚至不计代价引渠通水,整个小院颇有江南遗风。明绰到的时候,还见好几个身着译场僧服的和尚抱着经书往来,冬青去通报皇后到了的时候,有个红衣袈裟的僧人先走了出来,眉髙目深,肤色偏黑,一看就是天竺国人。两人语言不通,他也没对皇后说什么,只是合十为礼,然后带着那些译经僧人走了。这才有个黑衣的小僧将她引见进去,让她先坐,法师随后就到,然后又做了个手势,竟是让梁芸姑跟他一起出去的意思。
明绰心里已经不太高兴,梁芸姑便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自己跟着黑衣小僧出去了。明绰只好自己在经房里转了转,其实也没什么能看的,房中只有一个蒲团,一张香案。背后墙上挂了四幅画,分别为老、病、死和沙门,说的是当年为太子的释迦牟尼出游四门,决心出家修行的故事。画工十分精细,色彩浓艳,人物的表情夸张,与汉人的风格大不相同。明绰没忍住细细端研,竟没有听到脚步声。
“原来皇后也喜欢画。”
明绰吓了一跳,连忙转身。香案前设有绢素屏风,上绘竹石,可透光,她便见到了屏风后那个瘦长的人影,朝她微微颔首:“劳皇后久候,怠慢了。”
明绰也还了一礼:“无妨,法师多礼。”一边皱起眉头,觉得这法师的声音有些莫名的耳熟。
法师又行一礼:“皇后请坐。”
他说着,自己也在屏风后坐了下来。明明是一个平常至极的动作,但那种熟悉的感觉更强烈了。明绰极力地想看清他的样子,但他的脸正好隐在屏风的画后,除了一个圆润的光头,什么也看不清。
明绰突然问他:“法师也是建康人士吗?”
灵智无上法师一时未答,好一会儿才笑了笑:“算不上。但皇后若是想问,檀越是否和住持一样在瓦官寺修行过,那皇后没有想错。”
明绰在心里“哦”了一声,果然。
“那法师应该知道,我母后与皇兄都不信佛。”明绰便也直接跟他说了,“我也不信佛,怕是要拂了法师的美意。”
“檀越晓得。”法师笑了笑,突然改了口,“但檀越与长公主有缘,他乡重逢,总要一见。”
就在他唤出“长公主”那一瞬间,明绰猛地变了脸色。她突然上前,直接绕过了屏风,然后在看见那人的面容时惊得没忍住倒吸一口冷气。
法师站了起来,换了黑衣僧袍,剃了度,也不减他的风姿卓绝,和明绰记忆里一模一样。
“檀越慧玄,”僧人含笑,朝她合十为礼,“长公主,别来无恙?”
第57章
“当年身不由己,走得匆忙,”慧玄倒上了一盏茶,奉给明绰,“不知道长公主有没有拿到檀越留下的锦囊。”
明绰把茶接过来,板着脸,不肯说话。当初他被太尉发配辽东,临走却让当时的执金吾卫中尉楚培交给她一个锦囊,里面是萧盈的来处。他好像料到了明绰会去问他此事,但她一直不明白他为何愿意告诉她。
“没有别的意思,”慧玄语气淡淡的,“长公主既然好奇,檀越便为长公主解惑。”
明绰看着他,一脸的不信任:“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