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知妘突然抬起头看着她,神色十分复杂。
明绰给她布菜,轻声道:“东乡小时候最希望的,就是母后能有一天不用陪我到一半就被叫走。”
段知妘举了筷子,突然道:“那该你去多陪陪云屏,让她早些懂事。”
她听起来心情很差,明绰就没再说什么,颇有些小心地陪在旁边用完了这顿斋饭。她嫁来长安两年多,段知妘从来没有要她晨昏定省过,这顿饭倒是有了一些媳妇伺候婆母的味道。回去的时候梁芸姑满脸的不高兴,又不好说什么,怕明绰更不高兴。
不过明绰没有不高兴,回去了自己屋里,左右琢磨了半天,竟然露出了一个神神秘秘的微笑。
“还笑呢。”梁芸姑终于把心里的话说出来了,“也不知道陛下什么意思!”
也算是新婚燕尔,头一回在房里过了夜,转头就打发来伺候婆母,这算什么?给新妇立规矩吗?
明绰还是笑:“他的意思不是很明白吗。你瞧太后前前后后带了多少人?”
梁芸姑便撇撇嘴:“太后的排场自然是大。”
明绰摇摇头:“那也没有把平日里吃的用的都拿来的道理,连云屏公主都一并带来了,这叫‘小住’?”
梁芸姑马上就明白了,琢磨着,也坐了下来。看段太后的心情,不像是自己愿意来西觉寺的,乌兰徵还要新皇后陪着,就是不让她有拒绝的余地。段太后推行佛法是一回事,自己被迫长居佛寺,那就是被夺了权了。
只是长秋殿消息闭塞了两年,竟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让段太后突然失去了乌兰徵的信任。
明绰低着头,手里剥着一枚已经被夹开的核桃,只是笑。
梁芸姑:“在丞相面前太后总是护着长公主的,她若是倒了,对长公主也不是好事。”
明绰笑意微敛。这一层她也不是没想到,不过当年额雅的事,她一直介怀段太后存了杀母夺子的心。如今看到她被夺权,不管
怎么样也要先幸灾乐祸一番。
梁芸姑又道:“那陛下也没说陪多久呀?若是太后一直出不去,难不成皇后也要……?”
明绰便叹了一口气:“我得罪他了,这是一并罚我呢。”
梁芸姑眨了眨眼,没听明白。那天早上她进去的时候,两人在床上睡得紧紧交缠,瞧着情好得很,怎么又得罪上了?
明绰在梁芸姑面前也没什么不好意思,便把实话说了。梁芸姑听得只是皱眉,一直用很不认同的眼神看着明绰,最后也只道:“陛下算好脾气的。”
明绰把手里稀碎的核桃壳扔在桌上,什么都没说。乌兰徵会回来,她也没有想到。她更没有想到的是在他怀中竟然睡得还挺好的。她嫁得不情不愿,一直到走到巫祝前面宣誓那一刻都只觉得心如死灰,原本也是存着“忍一忍就过去了”的心让他上了自己的床,但好像一切都跟她想的不一样。
明绰手指微蜷,那条疤的触感好像还停留在她指尖。那是什么时候落下的?她竟也没问。乌兰徵十二岁就上战场了,也不知道他生死往来到底经历过了多少趟。兴和四年初的时候从北镇传回来过一次消息,说陛下领了一支小队进了漠北,半个月都没消息了,不知道是因为天寒迷路,还是遇了敌人遭了伏。当时段太后死死摁住了这条消息,稳住了人心,好在不久之后又传来军报,说陛下平安回来了。
站在段太后的角度想,明绰倒也不是不能理解她为什么想要学普达惹氏。谁知道乌兰徵什么时候就战死了,他的继承人,自然是攥在自己手里的好。
当时她对乌兰徵有可能会战死这件事没有任何感觉,可是现在想起那条疤,心里便又泛起那股异样的滋味。
“长公主?”梁芸姑叫了她一声。
明绰终于回过神来:“嗯?”
“想什么呢?”梁芸姑道,“叫好几遍了。”
明绰竟然莫名脸上一红,只道:“没想什么。你说——?”
“我说,长公主还是要想法子让陛下回心转意。”
“那能有什么法子。”明绰又拿一枚核桃来剥,可惜挑了一枚没太夹开的,虽也裂了一条缝,但下了半天死力气也没剥得开。明绰一时恼了,把那核桃一丢,只道,“我人都在这儿了,心里想谁他也管啊?愿意气就气死他。”
梁芸姑看了她一会儿,明绰对乌兰徵一直是这样的话,从前是他愿意去找别人就去,现在是愿意生气就生气,可是听在耳朵里,便有些微妙的不同。她了然地一笑,轻声道:“长公主当真是还想着那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