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勒个秦汉军国主义王朝啊!
穆祺的脸有点发绿了。
不过,凭此寥寥数语,他大抵也理解了老登骤然应激的缘故。劣钱当然是很严重的事故,但应该也不至于把老登刺激到放大绝招;不过,这回发现劣钱的时机实在是太不巧了——居然是在战争前线,居然是从士卒手上发现,居然比例还如此之大;那搞不好就是有人以此为棋子,在蓄意的动摇军心、腐蚀士气、煽动士卒对皇帝的怀疑。既然如此,那皇帝反应过激,自也在情理之中。
由伪造货币联想到动摇军心,由动摇军心再联想到篡夺军权;老登的想象力唯有在这一层能如此飞跃。但关键你还真不能指责他飞跃得太离谱,这个逻辑链条毕竟是真实存在的,至于有没有证据……嗨,老登在这上面从来不需要证据。
涉及到军队事务,那就连卫霍都不好说什么了。以他们的身份地位,如果还要执意为张汤等说情,那只会适得其反,激起刘某更大的反感与不快。经过长时间的思索后,刘某心中怕不是都已经构思出了一个组织严密权势强大欺上瞒下的叛国篡军集团(当然,他根本没有证据,但还是那句话,证据并不重要),任何牵涉到军权的人贸然发言,都只能更加挑动怀疑和猜忌;这个时候能开口说话的,只有完全的局外人……
“我觉得。”
穆祺忽然里开口:“这倒也不至于说是什么针对军队的变故。”
老登抬头看了穆氏一眼,没有说话。
显然,皇帝倒绝不怀疑穆祺会试图篡夺军队(想想现代世界的武力,篡夺一支冷兵器军队有什么意义?),但出于对穆氏理智的怀疑,他并不怎么相信此人说的话。
“我检查了所有伪造的货币,发现它们的工艺是完全不一样的。”
穆祺道:“有的货币做得很精巧,特意将铁藏在了铜钱内芯里,需要砸开铜板才能看出端倪;有的货币就非常粗糙,铁和铜一半一半,用肉眼都能看出来颜色不均匀。如果真有什么精细巧妙、深谋远虑的阴谋,总该管控一下工艺流程,而不是放纵这种残次品到处流通,增加暴露的风险……再说了,这里的很多伪造货币,都是士卒买卖吃喝,从沿途百姓手中交换来的。难道还有人能控制自由买卖中的货币流通吗?”
精准控制自由市场里货币的流通——这是现代社会亦梦想不到的奇迹。某种意义上讲,如果真有哪个幕后黑手厉害到能控制货币精准流入军队,那他就是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经济学家,自由市场的大手就是他的大手,自由市场的规律就是他的规律;从亚当斯密到凯恩斯到哈耶克,一切的后起之秀都只能匍匐在大手的阴影之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啊,愿他光辉照耀自由意志,愿他的大手行在地上,如同行在自由市场之上!
所以问题来了,幕后黑手要是真有这么厉害,他还念念不忘那一点权位做什么?
综上所诉,幕后黑手或许可能存在,但幕后黑手存在不太可能。老登幻想的什么“叛国篡军集团”——多半只是幻想。
当然,仅仅指出“不太可能”是不够的。就算穆祺的言论成立,那也只是“不太可能”,而非“绝不可能”,总有一点细小的概率,会指向那个可怕的可能;而众所周知,皇权又绝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冒一丁点的险;因此,穆祺还得补上一句:
“而且,就算陛下大开杀戒,恐怕用处也不会太大。”
老登终于挑起了眉:“为什么?”
“第一是前车之鉴。以《史记》的记载,陛下晚年挥霍太甚,国库空虚(老登嘴角一抽),为了从豪商显贵手上搜刮财富,曾经数次改革币制。但无论推出什么样的新钱币,都会在很短的时间里涌现出大量的劣质山寨货,即使强力禁止,也无济于事——在这一点上,陛下应该有印象。”
显然,刘某对此非常有印象,有印象到脸都拉长了。
不过,他仍然冷冷强调:“……无论如何,最后我还是管住了。”
“是的,陛下发行了上林五铢钱后,盗铸的风气确实为之一缓。”
穆祺道:“不过,这多半是因为大多数铜矿都控制在了朝廷手里,地方豪强没那个资本铸劣币了而已。而现在——现在嘛,同样的经验却不好照搬;毕竟情况可能大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