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福军盯着他看了很久,突然笑了:“你最好记住今天的话。“他起身时故意碰到了桌上的笸箩,玉米粒洒了一地,“对了,李向前可能会来找麻烦。“
孙少安弯腰捡玉米的手顿了顿,随即回道:
“我知道。”
田福军走到院门口时,听见孙玉厚在低声训斥儿子。他回头看了眼这个破败的院子,轻叹了一声后,快步离开了。
回县城的路上,田福军拐去运输公司宿舍。润叶正在晾衣服,肚子还看不出变化,但动作已经带着孕妇特有的小心。看见他来,润叶手里的衣架“啪“地掉在地上。
“二爸。。。”
田福军把迁移证明递给她,他本想多说几句,最后只干巴巴地补了句:
“下个月十五号,记得去医院检查。”
润叶的眼泪砸在证明上,晕开了钢笔字。她突然扑上来抱住田福军,就像小时候每次受了委屈那样。田福军僵硬地拍拍她后背,摸到一把骨头。这丫头怎么瘦成这样?
“二爸,替我谢谢爹。。。…”
田福军鼻子一酸,他想起大哥今早出门时佝偻的背影,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你爹他。。。…没事,总之以后要好好过日子。”
腊月十五的清晨,双水村下了今冬第一场雪。孙少安站在院门口扫雪,笤帚刮过冻硬的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孙玉厚从屋里出来,往他手里塞了个红布包:
“拿着,好歹是个意思。”
红布里包着五块钱,是卖了两只下蛋母鸡凑的。孙少安捏着那几张皱巴巴的票子,突然想起田润叶没去县城读书那会儿,那时候他连给润叶买块手帕的钱都没有。
“爸,用不着。。。”
孙少安想把钱塞回去,却被父亲粗糙的大手按住。老人手上的冻疮裂了口子,渗出的血丝在皲裂的皮肤上结成细小的红痂。
“咱家再穷,也不能让人看扁了。”
孙玉厚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被谁听见:
“田主任虽然没来,可金家、田家那些人都长着眼睛呢。”
正说着,金俊武赶着驴车进了院。车板上铺着层麦秸,上面端坐着穿红棉袄的田润叶。没有吹打班子,没有接亲队伍,只有金俊武媳妇陪着,这婚事寒酸得连普通庄户人家都不如。
“来了。”
孙玉厚捅了捅儿子。孙少安扔下笤帚,雪沫子在阳光里闪着细碎的光。
田润叶下车时踉跄了一下,金俊武媳妇赶紧扶住她。宽大的红棉袄遮不住微微隆起的小腹,围观的几个婆姨立刻交头接耳起来。孙少安大步走过去,接过润叶手里的包袱,触到她冰凉的手指时皱了皱眉。
“冷?”
田润叶摇摇头,发髻上的红绒花跟着轻颤。她今天抹了淡淡的胭脂,却遮不住眼下的青黑。孙少安突然想起那年她在玉米地里给他塞煮鸡蛋时,脸蛋红得像朵山丹丹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