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我知道……”
“儿子?”纸人妈妈看他脸色苍白,也焦虑起来,“怎么啦?怎么脸色那么难看?”
“没什么,就是没休息好。”
“这孩子,你啥样妈还不清楚吗?有事别瞒着,和妈妈说!”纸人妈妈急了,频频朝一旁的纸人爸爸使眼色。
纸人爸爸连忙比划着拍拍口袋。
纸人妈妈恍然大悟,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纸折的银元宝——就是在葬礼上会烧的那种——举到了镜头前。
在滤镜的美化下,视频通话里的银元宝一下子变成了一张银行卡。纸人妈妈关切的声音传过来:“是不是又缺钱花了?没事,妈妈给你打钱,10万够不够?”
“妈,我不缺钱……”谢云逐感觉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咬紧牙关道,“我还有事忙,先挂了。”
“忙什么呢?连和妈妈说话的时间都……喂?!”
纸人妈妈卖力吆喝着,然而谢云逐已经挂了电话。
“呵,长大了,翅膀硬了!”她的大红嘴巴向下撇,变成了倒U型,嘴角都撇到了下巴上,“还是嫌妈妈老了,不中用了……”
这样说着,她依旧走到了窗边,隔着窗纱伸长脖子往那头看。清风吹拂着她的脸庞,白生生的浆糊纸簌簌作响。
“钱不够啊,得多赚点钱……”纸人妈妈嘀咕着,不知何时拿出来一厚叠锡纸,她那竹竿撑起来的手异常灵活,刷刷刷就折了许多纸元宝出来,堆满了她脚边,“多赚点、赚大钱,给儿子花,苦点累点不要紧,赚钱给儿子花……”
谢云逐没法再看下去,悄无声息地蹲下来,他胃不舒服,心脏也不舒服。
假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身份是假的,邻家哥哥是假的,父母也是假的,那还有什么可以是真实的?
可笑之前遭遇危险时,他还在庆幸,幸好父母不在家,他们不在兰因,在某个安全的天涯海角,只要一个电话打过去,他们永远在那里,诉说着想念与爱意。
那他就还可以是某个人的儿子,某个人的心肝宝贝,这世上还有他的位置,还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家。可现在连这地基都被摧毁了,四年来唯一的念想不复存在,他头一次如此不知所措,像一个走丢了的孩子,天黑了,巨大的游乐场已经关门,霓虹灯光都已经黯灭,而他心里清楚父母或许永远都不会再来接他了。
弥晏静默地看着这一幕,他像鲨鱼一样嗅到了一个血腥的机会,就像过去谢云逐总能发现敌人的破绽一样,现在他也体会到了那种兴奋的预感。
他抓住谢云逐的后衣领,迫使他站起来。他可怜的前任契者,那一瞬的神情迷茫而不知所措,深蓝的眼瞳不安地紧缩,喉结也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在努力收拾自己的情绪,然而这次可没有那么容易做到了,所以猝不及防将他的脆弱暴露在了自己眼前。
“我们进去。”弥晏强行揽住他的背,将他往前推。
“为什么?!”谢云逐的反应异常强烈,“我不去!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我知道他们是假的了……放开,我都已经说要跟你走了,你还想怎么样?!”
他们的撕扯惊动了屋里的纸人,两张白生生的脸都转过来,他们走到门边,隔着一道门缝,潦草而空洞的眼睛试图朝外看。
弥晏毕竟力气大,硬是制住了谢云逐,然后强行推开了门。“哐”的一声,两个纸人都被这大力掀飞出去,撞在了墙壁上,纸人爸爸还不幸摔骨折了,支撑起手臂的那条竹杆断成了两截。
“哎哟!”他们双双发出惨叫,然而在看清谢云逐的那一刻,声音里又带上了惊喜,“儿子!”
“孩子爸,是我在做梦吗,儿子来看我们了!”两个纸人互相搀扶着站起来,带着激动和欣喜蹦跶过来。
“快让妈妈看看,刚才电话里脸色这么差……”
“儿子,你怎么站在那里不说话?”
“别过来……”谢云逐想退、想逃,然而撞上了弥晏结实的胸口,简直无处可逃。
紧接着两阵阴风扑来,他一下子被抱了满怀,纸人爸爸和纸人妈妈僵硬的手臂包裹住了他,在记忆中的温暖气息之下,还夹杂着阴冷的纸钱气味。
跟被贴了符的小鬼似的,谢云逐僵立着,动都不敢动。父母轻飘飘的,他怕稍一挣扎,就把他们给弄破了。
他们只是被造出来的纸人而已,一切都是假的,可是那些爱和关心都是真的,那些相伴的记忆也都是真的。只有这个他割舍不下,只有这个触及了他灵魂最深处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