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坠如梦初醒,疾步从沈君迁身边退开,警惕地打量着这个从天而降、浑身苦药味的陌生人。
戒坛前的那尊如来佛像小山一般高,足以容人藏身。谁知他几时从后门绕了进来,在佛像后悄无声息地蹲守了多久。若不是自己一头撞了过去,他打算何时才现身?
金坠心中发毛,冷眼瞪着这自称“路过”的未婚夫婿,冷冷道:
“这位檀越既是路过,想必也听见了我在佛前说的话。你若执意要娶,恐要娶我的尸身回去了!”
沈君迁回望着她,不疾不徐道:“你我并非冥婚,我为何要娶你的尸身?”
音色清润,微带着些柔和的哑;语气温文有礼,却透着一丝凉薄的讥诮意味,倒与他周身那股药味十分相称。
金坠反唇相讥:“你翻山越岭路过此地,莫非是要与我在这空门之中做一对夫妻么?”
沈君迁道:“有何不可?”
金坠岂料这传闻中“芝兰玉树”、素日与医书药典打交道的学士郎竟这般大言不惭,怔了一怔,愠怒道:
“这可是在佛前,这些话竟也说得?”
沈君迁正色道:“佛眼观照世间万象,婚丧嫁娶皆在其中,为何说不得?”
金坠一时语塞,镇定心神思忖片刻,向他嫣然一笑:
“沈学士辩得一口好经,我无言以对,只告知你一句:我就算真要嫁人,也要嫁一个满心满意爱煞了我的人。”
她从戒坛前取来一把剃刀,雪亮的刀口对准沈君迁,幽声道:
“沈学士真有此心,不妨陪我一道把头上的三千烦恼丝斩了,我便信你是真心求这段姻缘。”
言毕,伸指绞着颈前散落的一绺青丝,不怀好意地斜睨那人。沈君迁一言不发,凝眉看了她片刻,接过她递来的剃刀,抬手从干干净净的束发间扯出一缕,当下削落在地上。
旁观众人见状,都傻了眼。顾翁如丧考妣,飞身上前拦住君迁:
“菩萨哟!剪不得,沈学士剪不得啊!你俩真要做一对没有头发的夫妻不成!”
金坠没料到他真敢落发,急于终止这场闹剧,忙向默立在旁的慧空法师跪地哀求:
“法师,求您立刻为我剃度吧!”
女住持垂目望着金坠,摇了摇头,沉声道:“金檀越尘缘未断,还请回吧。”
金坠如遭雷殛:“您不收我了?”
慧空道:“神佛有命,非贫尼不愿收你。”
“佛度世间一切苦厄,何以不可度我……?”
“万般皆苦,唯有自度。度人者自度之,自度者天方度之——檀越尚有尘缘未尽,妄执未灭,空门并非你的归处。请回吧。”
“我已无处可去,求法师收下我罢!”金坠回身指着沈君迁,颤声道,“我与此人素不相识,无缘更无分……”
慧空叹道:“金檀越既虔心向佛,请答贫尼一问,若无误,贫尼便为你行皈依之礼。”
金坠忙道:“法师请问!”
慧空低眉发问:“相国寺山门后所题四言禅偈,是为何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