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淑华文化不高,初中毕业还欠半年,但时间一长,她竟也慢慢能读懂肌酐、甲状旁腺激素、下丘脑、皮质、髓质这些以往一读就让她觉得脑子发晕的,晦涩难懂的词语。
医生总偏爱在病人不甚了解的事上说好话——这是刘淑华最近得出来的结论。
好像书读得多的人都爱这么说,罗志麟也是这样。
他们说,他们还说书上说,肾衰竭患者好好接受正规治疗的话,生命仍可长达三十至四十年。
刘淑华觉得这是在放屁。
她最初问医生的时候,医生只光顾着摆摆手,叫她带着罗湖生积极治疗。
她最初也是很乐观的。
后来,她一点点了解了伴随着肾病的一系列并发症——这些陌生的名词几乎是一个不落地应验在罗湖生身上,强行闯入刘淑华贫瘠的视野,逼着她去熟悉它们。
老黄不是第一个在他们面前消逝的病人,她猜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她有时候迫切地想知道还有多久会轮到自己枕边人的头上,她反反复复地问了一个又一个在她看来比她知识储备要多得多得多的人,但是他们似乎有一个共性,总喜欢给出绝望的人一个最最好的答案,然后把自己的期待拉得无限的、无限的、无限的绵长。
欸,那个谁谁谁上个礼拜去世了……
唉,听说了吗,睡七号床的那位,心梗,没救回来……
每次这样或那样的消息传到刘淑华的耳里,她绷紧的弦就断一根。
刘淑华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这样用于支撑的弦,她于是又问他们一遍。
她一边恨他们不能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一边又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需要这样的安慰。
他和我,谁会更难熬一点?
刘淑华看着躺在床上的罗湖生。
这个问题说不清,他们也没太多时间伤春悲秋。
事已至此,总不能真的说什么去死的话。
但活着……
也太痛苦了。
最开始的时候,她每天晚上都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一整晚,最后还得是罗湖生给她扯两张纸巾。
刘淑华低头,看见自己放在凳子上、肥肉由此摊开显得臃肿的腿,觉得有些刺眼。
她稍稍调整了坐姿,把腿抬起一点儿,留给自己一个不太舒服,难以完全放松的姿势,但好处是看上去没那么粗肿了。
她在手机弹窗的减肥广告上看到了“过劳肥”这三个字。
她有些在意,但人老了都会变丑的,她便也不太在意。
再说了,生活渐渐好起来了,不是吗?
罗志麟找了一份人人艳羡的工作,罗倍兰遇到了一个好心的老板在学技术,家里粉店的生意也越来越好,罗湖生比起半年前开朗了太多太多。
罗湖生还能干活,只要不刻意关注左臂那两块凸起,他只是一个皮肤黑一些的普通四十多岁中年男人。
生活确确实实好起来了。
做完透析,她和罗湖生回了家,今天天气不错,不大热,他们去公园那边散了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