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们离开家,这么远,或许一辈子也回不去了。
膝下坐垫并不算柔软,上头细密的绣花甚至有些硌人,桌案边角鎏着金,桌上碟盏也从金器变作玉器,原先盛酒用的双耳玉觞也被换成了犀角——这是味极珍贵的药材,她从书上读过,纵纹如密竹,截面如鱼籽,用作酒器能增清凉。
林寓娘盯着犀牛杯里的葡萄酒,鲜红的酒液里映着她模糊的影,一瞬间,她仿佛看见了嬴铣胸前流出的血。
还有队正死前闭不上的眼睛,军营里数不尽的尸身,还有许多许多。
她想起幽州城内刺史夫人涂满胭脂的红唇,想起孙老婆子凄厉的叫喊,想起江城瓦舍妓子手上的红蔻丹,想到初生婴孩断裂的脐带。
还有洪宝儿身上湿透了的纱衣。
酒液渐渐停止摇晃,林寓娘身影渐渐清晰,如同映在鲜血中。
鼻尖满是铁锈味,这味道她在高句丽战场上嗅到过,在幽州城郊嗅到过,也在江城,在长安,在安宁县。
盛世么?的确如此。
她举杯一饮而尽。
第110章第110章喜得道
宴席结束的时候暮色深深,各坊早已经关闭坊门进入宵禁,皇城门外,各家官员贵胄的车马煊煊赫赫离去时,车前悬挂引路的彩灯照得一片金灿灿,几乎亮若白日,但当离开朱雀大街,分走入十二各街时,那亮色便模糊成小小一团,如流萤般散落在长安各处。
十二街上静悄悄,巡城武侯步伐整齐,就连身上的盔甲也摩擦出一致的声响,不等队正发问,林寓娘先一步递上名刺——这是方才出皇城门时,监门卫递给她的,时值夜禁,各家车前悬挂的彩灯都有各府徽记,唯有林寓娘需要此物才能通行。
武侯检查过名刺无误,双手递还,叉手行礼过后照旧巡夜去了。
转过一片灰暗寂静的西市,再往前,眼睛还没看见坊墙,便能先听见墙那头传来的丝竹之声。八月十五中秋之夜,皓月当空,圆如玉盘,正是玩月的好时候,家里大人们在皇城里头设宴,各家子弟们也没闲着,虽不能出坊门,却能在自家园子里设宴赏舞乐,以歌会友,赶在大人们回来前将这一秋的歌舞都看尽,按律十五、十六、十七三日皆休沐,只要他们不出坊门不上街,夜里即便闹腾些,也都无人管束。
或许高门豪宅之后的胡旋舞,也并不于太极殿上逊色。
正打算往怀远坊门处拐,远远地,却有一人隔着门槛朝她招手。
林寓娘握紧缰绳,双腿夹起马腹往前走,徐国公府开在坊墙上的大门上头点着灯,松烟正一脸惊诧地看着她。
“林娘子辛苦了,国公爷怎么没有一起回来?您这马是哪儿买的……赁来的?府里好端端的马车不坐,为何要上西市租一匹马?……娘子竟然会骑马,可是在高句丽学的?对了,您这衣裳……”
“不是。”
林寓娘累了一整日,又是换衣裳又是租马匹,宴席上还颇受了一番惊吓,又饮了许多酒,只觉得头昏脑涨,一句话也不想多说,把缰绳往门前石柱上一捆就要往里走。
“哟,这是喝了多少!”
嬴铣受封徐国公,按品秩可以在坊道上开府门,但入了夜禁,按律这道门也该同坊门一道封闭,只是今日赢铣要入皇城参与宴会,所以才特许打开这么一小会儿,方便徐国公回家。
没想到先回来的却是林寓娘。
松烟没敢把她租来的这匹瘦伶伶的老马放在坊道上,招呼着人赶紧将马牵到马厩里头去,又使唤着小金与十七娘上前搀扶。
“娘子这次去皇城……可还好?”
好?
林寓娘仔细想了想,皇城里头的宴席,自然是好的,美景,美食,美酒,美人,觥筹交错,珠玉满琳琅,若还能有什么可以比拟,便是壁画上的天宫也要稍显逊色。
囫囵说了席上的好些见闻,舞女柔软的腰肢,案上薄如蝉翼的鱼脍。
松烟旧时是江府家仆,
流水一样不惜金银的席面他见得多了,可皇城里头的宴席,如今他虽然已经被嬴铣放良,甚至做了参军,却也是不够资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