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们也兴致勃勃地争论起来,身契在先,官籍在后,两样东西摆在眼前,究竟该是谁做主?何氏所为分明是一女两卖、盗窃再自卖,若是听之任之,难免有人以此谋求不当之利;但若是以身契论定,官府、朝廷的权威又何在?
这背后关乎的可不仅仅是一桩逃奴案,或是一桩卑幼自娶的小小案件。
众人说得热火朝天,也越发偏离事件本身,孟柔浑浑噩噩地跪在原地,听着自己的名字被不断提起,听着这些人讨论她该有的去向。
许久没有说话的卢瀚海,突然转头看了何氏一眼。
“假的!是假的!我没有签过!”何氏突然尖声叫起来,跪在地上连磕了好几个响头,“诸位大人明鉴,我从未将小女卖给江铣,他手上的身契,分明是假的!”
卢瀚海道:“身契上落有官印,怎会有假?”
“官印是真的,可是我绝没有画过押,更没有把孟柔卖给江铣!”何氏扯着脖子喊,“孟柔就是岑、岑家的奴婢,我怎么可能再把她卖一次?!是江铣,是他冒充了旁人的字迹,是他伪造文书想要脱罪,想要霸占我女儿!”
堂上有人皱眉道:“何氏,你可知若是如此,你女儿就无法脱罪了。”
“脱罪,她凭什么脱罪,她与江铣的私情害了我们
全家,害得我儿子变成这样……”何氏的五官因为仇恨而变得扭曲,“现在还要栽赃我盗窃来为她脱罪吗?!”
孟柔缓缓抬眸,江铣当真了解她,若不是她亲眼见证何氏如何签下的那张文书,或许她还真会对何氏报有一丝期望。但此时此刻,她竟然已经提不起惊讶的情绪了。何氏,她的阿娘,卖了她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当面出卖她。
“为什么,阿娘?”
孟柔不明白,事实真相就在眼前,何氏却为什么总能轻易颠倒黑白?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何氏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你还敢说!你这个丧门星,早知道你是这样一个祸害,当日我就不该生下你!若不是你和江铣,你弟弟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被人生生拔了舌头,断了手指!”何氏哽咽道,“你们两个好狠毒的心啊,把我们害成这样,如今却要撇得干干净净?!”
“阿娘……”
孟柔看着她眼中刻骨的恨意,终于醒悟几分。
今日一切都是冲着江铣来的。谋反两个字听着吓人,可到头来,朝堂上争论的却还是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正如孟壮丢了舌头和手指,闯入重重宫禁防卫之中,这样大的阵仗,不过是为诬陷一个人。
何氏恨她,她当然恨她。孟柔知道,何氏是恨她害了孟壮。
当年恨她害得孟壮丢了三根手指,如今又恨她让孟壮丢了舌头,也丢了剩下的所有指头。
一切都是因为当年她没有听何氏的话,不肯早早地卖身为奴换钱,又不肯趁着江铣伤重在床,要了他的命。
若是当初听了何氏的话,放任江铣死在草榻之上,一切都不会变成今天的模样。
可是若要撇清干系,最该撇清干系的,难道不该是江铣吗?
江铣认下了婚书,何氏却否认了那张卖身契。
这实在是太可笑了。
何氏仍在不住哭求,孟柔收回了视线,盯着眼前的花砖地板。
“我不是逃奴。”
这一次,她的声音坚定而沉稳。
“我不是逃奴,也不是孟柔。”顿了顿,又更用力,更大声地说道,“你们说的这一切,与我又有什么干系。”
此话一出,整个大殿似乎都静了一瞬,何氏惊愕道:“阿柔,你在说什么?”
江铣也是怔然,可怔然之中,又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