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寓娘正看着宫殿檐角的金铃入迷,突然被人拍了拍肩膀。
“林娘子,我远远看着就是你,你也来了!”
林寓娘回过身,见是一高髻襦裙的小娘子,眉眼处虽有些眼熟,却总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你是……”
“是我呀!”吴顺叉着腰,“怎么换身衣裳你就不认得了!”
林寓娘不敢置信地上下打量,见多了她穿着胡服盔甲的模样,乍然这么一打扮,倒真像是哪家的高门闺阁女子,也难怪她认不出来。
“你这样打扮真好看。”
“好看?我看是好怪异才对……”
二人在这皇城里头都是生面孔,彼此之间勉强也能做个伴,一边说话一边往里走,礼仪官见她们聊得热火朝天,干脆便将两人安排着坐在了一起。
女眷们赴宴,大多都是随同丈夫、父兄而来,哪里有见着一对女子相伴着坐在一起的,何况满场珠光宝气之中,唯有林寓娘一人身着布衣,发髻上只光秃秃的一根木簪子。
便是案前斟酒的宫女,头上也还坠着两串金铃呢。
林寓娘同吴顺聊得热火朝天,丝毫没察觉自己有多么显眼,裴二随同丈夫坐得靠前些,朝那一处远远望了望,不由皱眉道:“这又是哪里来的军户,这般不懂规矩……咦,那不是?”
她不由得望向上首燕王妃,长孙镜也远远看着那一头。
阔别多年,就凭这么几眼,她也不能十分确认,坐席最末坐着的究竟是不是当年的那个庶人,可当她望向
席面对座的嬴铣时,心里的那三分猜测,便已变作十成的笃定。
洁身自好的徐国公久不成婚,自然没有携带女眷,只是他的那双眼睛。
却只遥遥望着那位,新晋的女医工。
第109章第109章捧玉钟
层层织金紫红绡从藻井垂坠而下,拂过不带一丝尘土的彩砖地面,如云雾将宾客坐席之后的伶人牢牢遮蔽起来,丝竹之声潺潺如涓涓溪流,钟磬之声泠泠如晶莹石子,漫布其中。
只可惜在场众人心思各异,没谁去欣赏大乐署费尽心力编排出的南吕乐。
凡征战大胜之后,设宴庆祝是常例,至于宾客名录,也大多是在原有的样子上增增减减,不过是删去几个表现不佳被黜落左迁的,再增添几个新立军功在陛下跟前露脸的。今次中秋大宴,宾客名单早在皇帝驻跸幽州时就已经拟定,等到圣驾终于回銮,各家娘子夫人们的新衣也都裁好了。
来来回回都是那些熟面孔,左看右看,十个人里能有五、六个出身五姓七望,无一不是出身士族,最次也是如吴丰、吴顺兄妹一般的寒门子弟。
在这其中,庶人林氏的名字,便就显得格外扎眼。
世家门阀枝叶繁茂,早在林寓娘进京之前,她的底细便已经被各家打听得清清楚楚——兜兜转转,原来让徐国公心动不能自抑,甚至将人带上战场的林氏,就是当初一场“良贱婚”闹上圣听的那个侍婢。
闹得母亲幼弟犯下阑入死罪,闹得江家五郎为她忤逆尊长甚至出族,却用一句“天下大赦”就哄得皇帝心花怒放,一个庶人,就这样全须全尾地走出了金銮殿。
还能赦免以往所有罪责,连逃奴的奴籍也一笔勾销。
裴二突然想到什么,不禁抬眼看向坐在她前头的,昔日的手帕交,如今却是她礼法上祖母的忠国公夫人。
江婉。
从前不是没听家里大人说起过,江家五郎为着一个婢女要死要活,乃至忤逆尊长的事,只是那时候她不是在筹备嫁人便是忙着与妯娌周旋,哪里有时间去理会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郎君有些什么风流轶事,是以直到今日看见林寓娘的真容了,裴二才突然想起来,她其实在江婉的宴会上见过这个人,也忍不住怨怪起江婉,不愧是小门小户出身,做事一点不着调。
不对,仔细想想,她与徐国公倒也算不上毫无关系,若是当日江铣不曾出族,如今裴二见着他,只怕还得称呼一声舅祖父。
人人都知道林氏与嬴铣在军中难舍难分,出入如同一人……若与徐国公有了这层牵系,日后见着林氏,她岂非也要称呼一声舅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