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岢在宫门外跪着,彧妤出来劝了他三次,他一次也没松口。
彧妤抱着一只小羊羔,赤着脚,围着蒙岢绕了几圈。见四周无人,她蹲下身,好声好气地劝道:“台吉,您这是何苦呢。尊王不忍责罚您,您又何必与尊王过不去呢。那人不过是个奴隶,为了他顶撞尊王,您可是要吃苦头的,值得吗。”
说完,彧妤回首冲身后的武士道:“去,把万人坑里的那三个奴隶带出来,绑到祭台上,明日祭天大典,要取他们的血祭天呢。不对,是两个奴隶,那个半死不活的,直接杀了罢。”
“慢着!”蒙苛猛然睁开眼睛,他盘着手中的狼牙串,站起来,怒道,“谁也不许去,违令者死。”
彧妤佯装恐惧,用手帕捂着嘴,战战兢兢地道:“可是,可是尊王已经下了令……”
“我亲自去与父王说。”蒙苛握住腰间弯刀,“在我出来之前,谁也不准去万人坑!”
言罢,他一抬手,吹响口哨,霎时间,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几只雄鹰盘旋于拓剌王宫的上空,紧接着,几道犀利的光射向地面。
蒙苛腰配弯刀,低着头,走进了宫殿。
彧妤看了眼蒙苛的背影,抿嘴一笑,抬头望着夜空,对身边的武士道:“告诉巫师,乌云飘过来了,可以动手了。”
大殿的正中央,蒙谚坐在案几前,困倦地翻阅这案几上的古书。
听见脚步声,他没有抬头,捂着胸口咳嗽两声,怒道:“不用再报了。告诉蒙苛,他想跪,本王就让他在那跪到死!”
“父王。”蒙苛低着头,不去看蒙谚,沉声唤了一句。
蒙谚放下书卷,抬头向下看去,问道:“想通了么?”
蒙苛并未答话,而是踱步向前,自顾自地言道:“眼下这个时节,中原的槐花要开了。不知父王是否记得,幼时我曾在父王的案几上放过一枝槐花。”
“槐树一般四月开花,这个时候应该已经谢了罢。”蒙谚反问道,“本王不曾记得萧慎有过槐树,你哪来的槐花?”
“今年遇到了倒春寒,槐树开花会晚一些。”蒙苛淡淡道,“至于我赠予父王的那一枝槐花,看来父王是真的不记得了。那并非一枝鲜花,而是一块手帕,手帕上绣着中原的槐花,是淡黄色的。”
蒙谚看着蒙苛,沉思片刻,猜测着蒙岢的心思,冷笑一声,又问道:“你与本王说这些,是想让本王放了那个奴隶?”
“并非如此。”蒙苛冷淡地笑了一下,悲喜不明,“我只是想让父王想起,我是您的儿子。十七年了,我从未求过您什么,我只有一个愿望,求您留夏景一命。”
“他杀了蒙彡,他该死!”蒙谚走下台阶,怒喝道,“你不要以为本王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本王很清楚你与夏景做的那些腌臜是勾当!你口口声声说你是本王的儿子,可是你配么?你不要忘了你是什么人生出来的下贱东西,你不配流天神的血,本王此生做的最后悔的事,就是生下你这么个孽种!你想求本王放了那个畜生?你根本没有这个资格。”
“腌臜、恶臭、下贱……”蒙苛抬起头,直视着蒙谚的脸,“可是父王啊,您虐待我娘亲的时候,您把我送给蒙彡当脔宠,让我跪在他身子底下,被他凌辱践踏的时候,您可曾想到过这些词?您是天神的儿子,是高高在上的拓剌王,在您的眼里所有人与牛羊牲畜无异,除了跟您留着一样的血的蒙彡。可是父王啊,蒙彡已经死了。他死的很惨,死的面目全非,天神没有庇佑他,因为他本来就该死!”
“逆子!蒙彡可是你的王叔!”蒙谚扼住蒙苛的脖颈,抡起拳头,重重地砸了上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蒙彡是我的王叔?他配让我叫他一声王叔么?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色鬼,一个丧心病狂的畜生!”蒙苛吐出口中的碎牙,放声大笑,“人生来便是人,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没有谁生来便低人一等,也没有人生来便要做谁的奴隶。您和蒙彡,还有一众自诩高贵的亲王把他们关起来,打压他们,凌辱他们,是因为您害怕,害怕有一天他们有了力量,会把您踩在脚底下,踩成肉泥!”
蒙谚怒目切齿,大骂道:“闭嘴!逆子,你疯了!你已经疯了!”
“我早就疯了。”蒙苛抿去嘴角的血,似笑非笑,“我一生下来便是个疯子,不是么。”
蒙谚抓起蒙苛,按着他的头,把他整个拎起来,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蒙苛拔|出弯刀,爬起来,反手朝蒙谚劈去,怒喝道:“您是我的父王,可我们是平等的人!您不配把我踩在脚下,更不配支配我的命运!”
年迈狼王的怒火在一瞬间爆发,他一生征战无数,杀过无数人,经历过无数生死,如今他拔刀指向自己的亲儿子,没有一丝一毫的容忍和犹豫。
蒙苛年轻气盛,可是,即便他用尽全力,抵挡蒙谚的招式时,也会略显吃力。
狼崽面对狼王,终究略显逊色。
面对狼王与生俱来的威严,蒙苛非但没有退缩,反而愈战愈勇。深埋与他心中十七年的郁结与恨意,沿着他的手臂,渗透进了他的刀尖。
凌冽的刀光中,胜负尚未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