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谁允许你做弟弟的来插手兄嫂的事情!”
袁綦在他的威吓下缩了一下,袁博明显被太父吓到了,在二叔怀里一缩,连哭都不敢哭。袁綦感觉到孩子的恐惧,反而生出一股胆气来。桓宜华刚才说过的话还在他耳朵里面一下一下地撞,那跟母亲说得完全不一样,但袁
綦立刻就相信了每一个字。他心里非常清楚,这就是他的家人做得出来的事情——这就是他的父亲,曾经对他做过的事。
“大将军是武灵侯。”袁綦突然抬起了头,换了一个称呼,“我是安西侯。”
袁增站了起来:“你什么意思?”
“你是一品柱国将军,我是二品益州都督军事加节钺。”袁綦的声音稍微响了一点儿,“既然我与父亲在朝中同阶,为何我说了不算?”
袁增从桌后绕出来:“反了你了——”
袁綦退了一步,继续把话说完:“我还是驸马!”
袁增的手本已举了起来,在听到他最后一句的时候,却突然瞪着眼睛,打不下去了。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会从小儿子嘴里听到这样的话。他竟然拿驸马的身份来压自己的父亲?他被长公主像个男宠一样养在府里两年,只会一味地被那个女人欺压,还不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想尽办法,去替他搏来的机会吗!
“好……好!”袁增的手落下来,但没打到他脸上,而是重重地落到了袁綦肩上。然后他笑了一声,咬牙切齿的笑,“真是我的好儿子。”
他的眼睛罕见地红了一圈,比起愤怒,更有心寒。袁綦立刻露出了不忍的神情,皱着眉头:“父亲,我……”
袁增把手从他肩头放下来,毫不留情地转过了身:“我家的屋檐小,留不下驸马了,你还是早些回公主府吧!”
袁綦张了张嘴,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还想挽回些什么,但那片刻的冲动转瞬即逝。他低下头,躬身朝袁增行了一个礼。年幼的侄儿依然在他怀中,茫然地拧过身子,叫了一声:“父亲……?”
袁綦也转向袁煦:“公主府仪仗步骑如今有百人之众,阿兄日后再想见博儿的时候,还请三思。”
袁煦咬紧了牙关,耳后泛起了一片羞耻的淡红,一个字都没说。袁綦抱着侄儿转过了身,果然没有一个人敢拦他,任他大步走了出去-
“长公主。”阴青蘅不知道第几遍问,“就寝吗?”
明绰没听见似的,手里拈着一个莲蓬头,水葱似的指甲掐进去,但也不剥莲子,就光掐那茎,掐得指尖都是一层黏黏的连着丝的绿。一盏灯悬在她身侧,映在水里,幽幽地荡。
阴青蘅只好又说了一遍:“长公主,门口给驸马留了灯了,咱们先歇着吧。”
明绰终于转过来看了她一眼:“给他留灯干什么?”
阴青蘅让她问得答不上来,只好抿了抿嘴,乖觉地退了一步。
明绰便继续掐那莲子。
她快一年没见到袁綦了。要说这段日子她有多么想他,倒也没有。当初乌兰徵出征的时候她要牵肠挂肚得多,如今有太多别的事更值得她去想了。就是知道袁綦进军趃榆的时候有过一层后怕,不过那已经是捷报传来的时候了,所以后怕也就是一瞬,她知道没什么好担心的。
她没有怀疑过他会打胜仗,但也没有想到他会打得这么快、这么风光。明绰有那么一瞬间在想,他这样着急回来,是为了他们的那个孩子吗?可是他应该在进军趃榆之前就已经知道那个孩子没了啊。
送他出征的时候,她在心里暗暗想过,希望曾经那个袁綦回来。她在南阳看见的那个。今天在太极殿上见到他,只觉得他黑了许多,整个人确实不一样了。可即使得到了超过之前的恩宠,站在太极殿上的那个袁綦也不是她最想念的那个。他陌生得让她不知道应该作何反应。
她亏欠他的,算是还清了吗?明绰的指甲深深地嵌进莲子洞里,心里想,还是他也要怪她没保住他们的孩子?又或者,怪她没有劝和兄嫂,搅得这样家宅不宁?
她已与袁增撕破了脸,以后又该拿袁綦怎么办呢?
明绰想得入神,都没注意到有人来通报。袁綦好歹是回自己家,也没有一层层等着下人通报的道理。阴青蘅才刚听完是谁来了,他人已经到了连廊尽头。但没着急往前,明绰听见动静,转回头,就看见桓宜华抱着袁博,也站在他身侧,正跟他说话,像是推让着谁先往前。
明绰一下子站了起来,手里那颗倒霉的莲蓬一下子落到地上,好几颗莲子沿着她的裙摆滚了下来。但她看的不是袁綦,而是牢牢地盯住了桓宜华。
桓宜华看见她的眼神,马上站定在了原地,要哭了的神情。
她跟明绰也吵了一架,就在她说她不和离了以后。桓宜华气不过明绰对她的娘家都如此不留情面,明绰则是气她瞻前顾后,任人拿捏。两人不欢而散,所以后来明绰也不再去袁府接她了。
可是今晚终于见到袁綦回来了,桓宜华第一句还是要他带她离开。能去哪里呢?还是只有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