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出来。”萧盈不知道这样是不是能安慰到她,只道,“还没成形呢。”
明绰便又陷入了沉默。良久,萧盈轻声道:“朕可以召袁綦回来。”
听见这话,明绰反而笑了一声,她终于转过脸来。
“皇兄放心,”她说得很慢,“袁綦忠心可鉴,他再激愤,也不会造反的。”
萧盈便无言地垂了眼。他并不是担心这个,他只是以为,明绰此刻更需要的会是孩子的父亲。可是明绰看起来谁都不需要,他所有的安慰都显得那么徒劳。
“朕已经废了她的后位。”他要证明什么似的。
明绰也只是点了点头,看起来毫不意外。只轻轻地“哦”了一声,就重新转回去,背对着他。
她知道萧盈不会放过谢星娥的,哪怕不是为了她的孩子,也要为了他自己的稚儿。这种报复来得太轻易了,所以显得根本就不够。那个斗室里的夜太漫长,明绰在一阵一阵的疼痛里意识到,这个孩子要走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集中精力想,还有谁应该为她失去这个孩子负责?
进宫状告她的袁增父子,指责她离间了袁煦夫妻的桓廊,攻讦她恃宠生娇的陈缙……还有那么多,她甚至都不一定记得名字的人,是他们众口一词,说她败坏妇德,最终把她逼进了栖凤宫的那个斗室。
现在她的孩子没有了,他们又会说什么?
一定是因为她德行的败坏,上天才惩罚她,又证明了他们是对的。等到出现下一个想效仿她的女人,下一个不允许丈夫纳妾,不肯做贤妻的女人,下一个想要站到朝堂上跟他们平起平坐的女人,他们就会指着明绰的血肉,说,看吧,这就是下场。
明绰在那个黑暗的斗室里就这样想啊,想啊,很快就丧失了时间的概念,她不知道到底过去了多久,有的时候甚至不确定她是不是还醒着。模糊间听见争吵声,那是母后的声音。她在尖声大叫,丧失了所有的体面,像个疯女人,然后就是太父那句重得砸碎她一生的话。你翻不过天去。
拂霜,你翻不过天。
“溦溦,”萧盈的声音很心疼,“别这样。”
明绰没有回头:“你能不能叫他们‘别这样’了?”
萧盈没听明白:“谁?”
可是她也没有回答。明绰的手紧紧地攥紧了被衾,恨意如尖刺破体而出,撕碎她的身体,把上好的绸面刮得一片狼藉。她背对着他,无声地嚼碎了无法被他理解的每一根刺,在掌心握出了血。
第160章
明绰躺了五天,完全下不了床,萧盈就陪了她五天。一开始她不说话,萧盈也不打扰她,就只是安安静静地做他自己的事。
但是坐月子这种事,又不是男人能照顾的,他们再亲密,萧盈也不是她的丈夫。阴青蘅动不动地就得请陛下回避,明绰不得不开口,请皇兄回去吧。
萧盈也不回去,就让人端了一道屏风过来,还是在那头坐着。明绰干躺着,又没事儿做,陛下在这儿,宫人也不敢跟她聊天,没法子了,只能跟他说话。
“从小都是你身体不好,我照顾你。”明绰看着屏风后那个人影,有点儿哭笑不得,“难得颠倒过来。”
“抬举了。”萧盈平静地翻过手里的公文,“这也算不上‘照顾’。”
前两天他的伤寒都还没好全,卞弘让他别挨长公主太近了,长公主现在的身体可禁不起被他过了病气。跟明绰照顾他时候的细致比起来,那真是差远了。
他这话说得倒是很有自知之明,明绰觉得好笑,自己侧过了脸,埋在枕头里闷笑。萧盈突然想起什么,又问她:“乌兰徵当初照顾过你么?”
那肯定没有。但明绰还是忍不住替他开脱什么似的,又道:“那时候芸姑刚走,是我不想见他。”
萧盈便“嗯”了一声,明绰跟他说过当年生产时被段氏所害的具体经过了,她当时生乌兰徵的气也情有可原。
但他还是问:“若是没那件事,他会来照顾你么?”
多半也不会,长秋殿里那么多人呢,用不着他。寻常百姓家里没那么些个仆役使唤,都没见过几个做丈夫的会伺候妻子的月子。明绰想了想,她也不太愿意让乌兰徵看到她产后那些狼狈,她还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明绰没忍住用手肘支起身体,反问萧盈:“难道皇兄亲自照顾过谁的月子?”
萧盈没有立刻回答。当初敬漪澜生产之后,他是很想陪护的。那时他初为人父,心情也比较激动。但敬漪澜跟明绰现在的反应差不多,不想让他看见,总是赶他走。所以要说真的照顾过,也是大言不惭了。至多就是喂过些汤药补品,陪着说过话。再后面谢皇后与裴贵嫔的生产,他就都没去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