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盈撑着额头,整个人隐在罗帐后面,很长时间都没有出声。夜已经很深了,任之带着几个宫人,尽量动作轻地把蜡烛都点上,然后无声无息地退下。萧盈这才用力地拧了拧眉心,强忍住了头痛,看定了罗帐对面跪着的人。
他虽取消了宫宴,但还是强撑着跟皇后吃了顿饭,用了些酒,这会儿正浑身都不舒服。听见大将军携子求见的时候,本来是要回绝的,结果袁增张口就说状告东乡公主杀人,有违国法。
“你再说一遍,”萧盈有气无力,“她杀了谁?”
“禀陛下,”袁增伏下去,“长公主杖杀臣府中侍妾秦氏!”
“秦氏?”萧盈莫名其妙,“你的侍妾?”
袁煦跟在父亲后面,几乎是不情愿地开了个口:“禀陛下,是臣的侍妾。”
一片静默。然后萧盈再次撑住了额头,从鼻子里叹出了很长的一口气。他应该是在发热,鼻息呼出来都是滚烫的。
袁增:“陛下英明!东乡公主跋扈蛮横,目无法纪,她……”
“大将军。”萧盈打断他,还是那副有气无力的声音,像是嫌他声太大了。他真的提不起劲儿来跟他这么昂然相对,说完这三个字,顿了好一会儿,才攒出了下一句话的力气,“朕和伯彦单独说两句。”
袁增不服:“陛下!”
萧盈便轻轻地“啧”了一声,听起来已经非常不耐烦。袁增立
刻收声,看了儿子一眼,只能起了身,从内殿退了出去。袁煦跪在地上,看见萧盈的手伸出来,朝他招了招,示意他上前。他便膝行着,进了几步。萧盈这才开了口,收着劲儿,音量很低:“你不是答应过桓湛了吗?”
“陛下,臣没有纳她过门啊!”袁煦还想解释,“臣不过念在她伺候过一场,多赏她些衣服首饰,平日里不叫她太辛苦,臣没想……”
“那你都没纳她过门,”萧盈耐着性子,“好好的,东乡怎么上你们家喊打喊杀?”
袁煦刚要说话,萧盈就很了然地打断了他:“定是那秦氏蹬鼻子上脸,你们又都联起手来逼着桓宜华做这个贤妻,她才要替阿嫂出头,是不是?”
袁煦一时无话可答,一方面是他自己心虚,另一方面也是他知道萧盈不可能不向着长公主。但明绰确实是太过分了,袁煦心里也气不过,半晌,又道:“臣有错,陛下要罚,臣也认了。可长公主也太蛮横了!好歹是一条人命,她就这么……”
雪珠的惨叫声还荡在他心里,袁煦竟然哽了一下。萧盈猛地抬起头,让他这一声哽得来了气,顺手就抓起了面前的茶盏往他脸上丢。
“你还心疼上了?”萧盈火了,“多大岁数的人了?房门口过个猫儿狗儿你都忍不住?要不要脸啊你!”
那茶盏被罗帐挡了一下,泼湿了一片,没砸到袁煦头上。萧盈尤不解气,只道:“当初那什么苻氏,就早该打死,朕看你还敢不敢!”
袁煦便道:“臣知道,是臣高攀了桓家,活该臣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你!”萧盈头疼得更厉害了,狠狠地从胸中长叹了一口气出来,实在是没力气骂他了。
当年桓宜华为了苻氏哭到了含清宫,萧盈把袁煦叫来,他也是这样。袁煦就是好色嘛,也没别的毛病,他又没有因此不认桓宜华这个正妻。他也知道桓宜华貌美贤惠,苻氏比不上。可是他在荆州驻守,夫妻常年两地分开,他身边总要有个贴身伺候的人吧?他那会儿跟萧盈还更没大没小一点,说多了就梗着脖子埋怨,还是桓家看不起他的出身才这么斤斤计较。
“那你想怎么着?”萧盈压着火气,“不想过了?想学仲宁,要和离,是不是?”
袁煦这会儿倒又低了头:“臣没这么想过。”
“那要怎么样!”萧盈的声音提高了一点儿,“要朕杀了妹妹给你那小妾偿命么!”
袁煦伏下去:“臣不敢!”
萧盈音量刚刚提上去一点儿,头就昏得更厉害,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几乎对不上袁煦那个人影儿。他只好闭了眼睛,手指牢牢揿住了疯跳个没完的太阳穴,深吸了几口气,才问:“东乡人呢?”
袁煦愤愤道:“长公主已经回去了。”
袁增气势汹汹地说要进宫告状,明绰根本理都没理,没事儿人似的要摆驾回公主府了。桓宜华立刻回屋去收拾细软,袁识边哭边求,但是桓宜华只当没听见,就抱走了年纪还小的袁博。袁韶音都不用母亲说,自己就主动跟上了。
他们走的时候,刘氏气得追出门去骂。桓宜华嫁过来二十年,一直跟婆母恭恭敬敬的,袁煦还是头一次看见母亲被气出了当年在荆州的乡音,骂得极其难听。
可她骂得越难听,桓宜华越是头都没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