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太医在偏殿。”明绰犹豫了一下,不知道是否该把宋夫人去上阳宫哭求一事告诉萧盈。但萧盈看起来似乎放心了,意识再次模糊过去,口中喃喃了一句什么。明绰把耳朵凑到了离他的唇很近的地方才听到了他说的话:“不要让他们带走她……”
“谁?”明绰问他,可是萧盈又不说话了。他整个人蜷缩得更紧,握着明绰的手,拽着她,贴在自己的胸口。明绰能感觉到手背抵着他的发烫的皮肉,心脏隔着一层,跳得很急很快,更多的冷汗从萧盈额角渗了出来。
明绰转头,再次环视了一下寝宫里像是被贼人洗劫过的情形,心里莫名沉沉地坠了一下,像是从阶上下来时一脚踏空。
又有脚步声从殿外传进来,一个脸生的婢女手里端着药走了进来。她一眼就认出了长公主,先行了礼,再奉上了药。明绰端过来先闻了闻,确实是萧盈身上一直带的那种味道,便轻轻地推了推萧盈,想把自己的手从他的抓握里抽出来。
“皇兄,”明绰小声哄他,“吃药了。”
萧盈一时仍未醒,明绰很有耐心地在他耳边轻轻呼唤了好几声,他才又呼出一口气。人清醒一些,眼睛却不愿睁开似的,痛苦地翻过脸,埋进被衾,似是怕光。明绰把药端近一些,又说了一句:“皇兄,把药喝下去就没那么难受了。”
萧盈闻到熟悉的味道,终于睁开了眼睛,看了明绰一眼。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躺在那里,就像一只无奈而甘心的鹿,不愿喝药,但只要明绰真的喂,他也会喝。这一眼依稀似曾相识,明绰端药的手突然一抖,往回缩了一下。
不对,皇兄不愿喝药绝对不是因为怕药苦。
明绰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脸生的婢女,她站得远远的,姿态恭敬,低着头,看也不往这里看。明绰转回来,看着自己手里的药。小小一碗深褐色的液体,却像一碗看不到底的深潭,映出了她的脸。
太医来施了针,缓解了萧盈的痛苦,却开不出别的药,宋夫人情急之下就去上阳宫求太后——其实她早该想到为什么。含清宫的人是太尉今天才要换的,但这药萧盈已经吃了很多年,如果这药有问题,只会是谢拂霜。
萧盈伸出手,轻声道:“朕喝就是。”
明绰躲了一下,突然仰起脖子,一口把药全灌了下去。萧盈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力气,整个人都一扑,把药碗从明绰手中打飞出来。还剩下一点儿来不及喝下去的药随之洒出来,滴落明绰的襟口。
“你在干什么?”萧盈抓着她的手,原本苍白的面色突然泛出一股异样的红,“快吐出来!”
明绰看着他,突然笑了一声,眼泪却迅速地蓄满了眼眶。这就是她要的答案了,如果她好好问,萧盈一定不会说。那个婢女茫然地抬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明绰:“去把太医叫过来,就说是我误食了陛下的药。”
那婢女唱了一声诺,下去了。萧盈看着她,脸上的红褪下去,重新变作玉石一般的惨淡。明绰不忍看他的脸,低下了头。眼中摇摇欲坠的泪就这样落下,“啪”地一下砸在了萧盈的手背上。萧盈像被烫了一下,手指神经质地一缩。
明绰的声音如耳语:“你知道多久了?”
萧盈沉默片刻,嗓音还是低哑的,回答她:“三年。”
明绰点了点头,什么都没再问。如果她还要大哭大闹,质问他为何不肯告诉自己,也未免太叫人看轻了。还能是为什么呢?
明绰低下头,把脸贴在了萧盈的掌心。萧盈到底比她大了多少?方千绪一直没机会说得太明白。但要骗过百官,也不会大太多。一岁,两岁,又有多大的分别?三年前,他也不过还是个孩子。
殿外很快又传来了脚步声,太医令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进来。明绰抬起头,太医令顾不得行礼,告了句罪就来摸明绰的脉。
宋夫人也跟了进来,见状脚下一顿,眼神复杂地看着明绰。明绰与她对视了一眼,抽回了手。
“卞大人这么紧张做什么?”明绰故作无事,“这药皇兄用了这么多年都没事,我喝一碗又能怎么样?”
卞弘脸已皱作一团:“长公主也太贪玩了些,药岂是能乱吃的?”
萧盈亦沉了声音:“东乡,别胡闹。”
明绰不理他,只道:“卞大人开的药没用,东乡只好替皇兄喝了。卞大人还是另开一副有用的来吧!”
卞弘低头行礼,只道:“此药是太后为陛下从西域寻来,珍稀难得,若陛下不用,恐伤了太后的心。”
明绰笑了笑:“什么好药?我竟没有。母后可真是偏心,小心我都偷了喝来!”
卞弘不说话了,垂着眼睛,避着明绰的眼睛。整个寝宫都没人说话,宋夫人和萧盈的眼睛全都在明绰身上。
好一会儿,卞弘才朝明绰行了一礼:“臣为陛下重新开药。”
他匆匆取了笔墨,一张方子写得龙飞凤舞,写完收笔,双手呈上,道:“每日一剂,吃上三个月,应当能缓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