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知妘脸色更冷了一些,沉默着看着她。
“太后应该比我更清楚,陛下在普达惹氏手中是怎么长大的。额雅宁可自伤也不敢生下太子,便是又提醒了陛下一次他曾经的痛苦。什么大局为重,什么暂时退让,不过都是由头。太后欲效仿普达惹氏,才是与陛下离心的根源。若不让陛下看见太后有悔改之意,恐怕只会越来越离心。到时候太后整日困于西觉寺中,只能照顾公主。我在朝中孤身一人,也难以成事。陛下若是跟别人有了太子,不还是便宜了齐木格吗?不如今日与我共进退,我的儿子,便是太后的孙子,太后还担心孙子以后不孝顺吗?”
段知妘终于笑了:“这么说来,我其实没得选?”这并不是一个问题,所以她也没有等明绰回答,笑意微敛,又道:“你今日才终于像了你母亲的女儿。”
明绰笑了笑,微微垂眸。她还是不够像母后,若是母后,不会虚耗这两年才大彻大悟——可若是母后,也不会在乎叱云额雅的死。
她是萧明绰,她不用做谢拂霜。
“所以,”明绰把话又绕回来,“那万无一失的法子,太后肯教吗?”
段知妘突然转身走进了里间。明绰留在原地,听见里面传出了拉开抽屉的声音,然后是云屏公主睡梦惺忪的咕哝声,似是被母亲吵醒。段知妘温声哄了女儿两句,重新走出来,朝明绰扬了扬手。她袖中飘出来一块裁过的绢丝,轻得如一团云,明绰一时都没意识到有个东西掉出来,接得手忙脚乱。段知妘已重新坐好:“喏,你要的‘万无一失’。”
明绰抓着那块绢丝,一脸的莫名其妙。段知妘眯着眼看她,意识到自己竟然让这么一个其实什么也不懂的小丫头占尽了上风,只有自嘲的苦笑。
“你需要我跟你解释一下男人到底是怎么让女人怀孕的吗?”
“不必。”明绰赶紧道,“我知道。”
“那你就知道这绢丝怎么用了。”段知妘朝她手中一点下巴,明绰愣了一会儿,果然反应了过来。她很想
装作若无其事,但还是整张脸连着耳朵都一起红透了。
“这世上没有什么万无一失的法子。”段知妘不再揶揄了,突然警告似的,“陛下很想要孩子,小心,不要让他发现你背着他做这种事。”
明绰很想问一下具体要怎么样才能……“不让他发现”,但又觉得问出口会被太后笑。
“我明白了。”
“很好。”段知妘便不再多说,笑盈盈地托住了下巴,看着面红耳赤的小皇后,“那就说说吧,你要怎么与我‘共进退’?”
第59章
乌兰徵自寺前下马,远远地见西觉寺住持向他迎来,先用乌兰语低声笑骂了一句,惹得跟在他身后的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这两年只要有机会,段太后就劝他改宗。严格来说,当年他跟着父亲已经改过一回了,对民间修佛寺、传佛法他也很放任,可是在段太后眼里还是不够。她要乌兰徵自己也诚心礼佛,以佛诞日取代每年庆祝阿瓦神女的生日,最好出征前也能够来庙里上香,而不是向阿瓦神女祭祀祈祷——佛诞日好商量,后一条乌兰徵是无论如何不愿意,也不敢。
本来齐木格对于乌兰徵信什么也没那么在意。当初乌兰郁弗要信佛,齐木格也跟着念阿弥陀佛,乌兰郁弗一死,他就把佛抛到了脑后。但看着段太后这个态度,丞相就把此事上升到了胡汉之别,“乌兰部的尊严”这样的高度。严防死守,不让乌兰徵有机会改宗,于是弄得乌兰徵更心烦。
这两年他在长安的时间也不多,但段太后总能抓着他在的时候召那住持进宫,嗡嗡地在他耳边念经,让丞相知道了呢就又跟着一大篇话。乌兰徵看见那大光脑门就已经开始头痛。
“陛下。”住持跑得微微气喘,合十为礼,“陛下怎么突然……”
乌兰徵把马鞭丢给身后名叫乙满的赤发青年,口中没等住持问完就道:“朕来看看皇后。好好的,怎么病了?”
住持撩起袈裟跟着他大步往前,听见这话,浑是一愣:“病……皇后病了?”
乌兰徵见他这个反应,脚下一顿,皱着眉头看着他。
乙满带头的几个人是乌兰徵留在西海的最后一波将领,以防他走了以后又生叛乱。如今西海无事,贺儿库莫乞守在北镇,东边又等着用兵,就把人都召回来了。今天正商议怎么讨回洛阳呢,突然有个黑衣小僧进了宫来,说是皇后病了。乌兰徵连朝会都没散就骑马过来,乙满带头起哄,说没见过这位萧皇后,非要跟过来。
乌兰徵心里也有数,乙满是齐木格的养子,就算人在西海守了几年,长安哪件事儿他心里不清楚?他对萧皇后能有什么好心?八成就是担心皇后把陛下诱到寺中哄他改宗,这才非要带人跟来。
住持这么说,乌兰徵就抬手摸摸眉毛,一时未动声色,拉着住持的手臂往前拽了几步,压低了声音问他:“皇后人呢?”
住持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压低声音,但先跟着压低了:“在正殿礼佛呢。”
乌兰徵明白了什么,突然笑了一声。
把皇后一起打发到西觉寺就是一时气不过,他原本以为皇后不愿意,会跟他闹,谁知道萧明绰收拾收拾东西就跟着太后来了。在寺里好几天,信儿也没一个,乌兰徵都不知道怎么办了,可算是让他等着皇后的台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