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我说了当年的事。”
“当年……?”
“听说有个小丫头胆大包天,从母后眼皮子底下把人偷出去,结果自己落到叛军手里了……”她笑着拍了拍手,“我要是你母后啊,非得狠狠打你一顿,关上半年不让你出门。”
明绰黯然地一笑:“我母后当时也很生气。”
“但没打你吧?”
明绰摇摇头,段知妘便笑:“她还是太疼你了。”
“太后不也一样疼云屏公主吗?”
段知妘看着她,目光很惋惜似的:“所以你母后给我写信,请求我再缓两年的时候,我答应了。”
明绰愣了一下,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段知妘突然道:“我其实一直很想见她一面。”
“我母后?”
“嗯。”段知妘点点头,“若没有她,很多事我都做不来。”
其实乌兰郁弗不喜欢女子掌权。他半生都在普达惹氏的阴影下,不希望娶回来一个汉人女子成为第二个普达惹氏——尤其段知妘比他小上了这么多,都快能做他的女儿了。他想夺去雍州军权,说得却很好听。嫁给了他,自有西海十八部铁骑踏平长安,为段氏报仇,不必她再辛苦作战了……可是段知妘不依,她指着乌兰郁弗的鼻子骂,别打量着汉人女子就都是温良谦恭的,想来占这样的便宜。看看大雍,一样是女子掌政!她十七岁就从父亲手里接过了雍州军,哪怕是带进坟墓里也不可能给任何人。乌兰郁弗拗不过她,才同意把雍州军的军权留在她自己手里。
明绰不知道还有这段内情,她从前听说的都是乌兰郁弗为博段氏女欢心,主动留了雍州军权,主动为她向羌人报仇……
“天下人都爱听英雄美人的故事。”段知妘笑得揩了揩眼角,眼泪都笑出来了,“故事里总是英雄好气概,美人只要是个美人便行了。”
明绰默然不语,半晌,轻声道:“我母后也说过,‘段氏女巾帼不让须眉’,仰慕太后的气概。”
段知妘便长叹了一声,好一会儿,轻声道:“可惜。”
明绰没有忍住泪意,悄悄转身擦了擦眼睛,段知妘也没说什么,等她自己平复下来。明绰其实没有想到她会突然跟自己谈起母亲,这两年多的时间里,这还是第一次。她从未感到与段太后如此亲近过,可这份突然的亲近却又让她觉得隐隐不适——若是这番话是在她当年初到长安时说的,她绝不会起一丝一毫的疑心。
明绰就在这个时候想起了额雅,想起了为什么当初她会对段太后起了戒备之心,想起了为什么,她会选择在长秋殿中虚耗两年的光阴。
“太后,”明绰平复下了心绪,斟酌着字句,又道,“法师也同我说了,太后为何会来这西觉寺中。”
段知妘看起来不意外,轻轻地“哦”了一声:“你也不必过忧,这不过是一时的。你皇兄已经答应从幽州出兵,届时陛下也会出兵,先讨回洛阳。等灭了拔拔真,收回冀辽,丞相手里就没有什么能用来辖制陛下了。”
灭拔拔真,收回冀辽,那就是一统北方了。明绰只问:“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段知妘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皇后何意?”
明绰没有着急回答这个
问题。小心,她在心里告诫自己。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要小心。要打段太后一个措手不及,才能最快地卸下她的防备,但也不能当真把她激怒。即使是失了势的虎,也不会马上变成一只可以随意抚摸的猫。
“我一直很好奇,”明绰突然问,“为什么云屏公主后来再也没有过弟弟妹妹呢?”
段知妘脸上的表情果然一下子就变了:“皇后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是真心好奇,”明绰的手无意识地在袖中握紧,控制着自己脸上不要有一丝多余的情绪,“避子汤伤身,又不保证有用,太后不可能用了这么多年……”
段知妘打断她:“皇后是不是听说了什么风言风语?温峻他……”
“不,”明绰声音很轻,“我是说你和陛下。”
一片死一样的寂静。段知妘一下子站了起来,退了两步,看着明绰。她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无措,甚至是惊恐的表情,明绰也看着她的眼睛,藏在袖中的拳头却慢慢地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