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舅跟我说过。”袁韶音回答,不知道为什么,又说了一句,“舅舅还叫我千万别学母亲。”
桓宜华猛地转过头,掩饰着,眼泪簌簌而落。
萧盈笑了一声,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你舅舅是马后炮。你母亲都只是把你父亲叫走,想私底下问,就是你舅舅揪着你父亲的衣领,跪到朕面前,非要朕做个主……”
萧盈顿了顿,看定了袁煦,轻声问他:“你当年是怎么跟朕说的?”
袁煦一句话也没说,但所有人都知道,当时并不在场的明绰,和后来才出生的韶音,她们都听说过。袁煦当着所有人的面回答陛下:“若得桓女为妻,愿舍封侯万里”。
其实他没有真的“舍”过万里封侯,反而是因为得到了桓女,他才有了后来的万里封侯。但桓女为了这句话,披上了嫁衣去送他出征,连个像样的婚礼都不要,就心甘情愿地做了他的妻子。
萧盈见袁煦不肯说话,也不逼他,笑着叹了口气:“朕还当自己做了件好事。”
明绰终于隐隐明白了他今天要干什么,非常意外地看着萧盈。“夫妇之道,不可轻废”,这是礼法的一座山
,也是为君者统御群臣的一杆尺。袁綦要和离的时候萧盈就说得很清楚了,这跟他是怎么想的没关系,作为天子,他就是不能去开这个口子。
可是萧盈今天不想做天子了。当年校场上他亲口定下了袁、桓两家的亲,谢聿就如临大敌,认为这是萧盈玩弄权术的手段——多少还是有一点儿的吧,萧盈确实是靠着这门亲抬举了袁氏,一步步地拆解了当年的朝局。
但谢聿也不会明白,那时同样只是个少年的萧盈看着袁煦,也曾发自内心地作为朋友而感到高兴。
袁煦突然很用力地吸了吸鼻子,抬起脸,终于看了桓宜华一眼。他们分坐两席,一左一右,面对着面。袁煦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朝妻子举了起来:“宜华,是我对不起你。”
他没等到桓宜华的回应就仰脖一饮而尽。袁韶音已经泪流满面,萧秧没起身,但很没规矩地膝行挪到她身边,在桌下握住了她的手。桓宜华仰起了脸,似是还想让眼泪流回去,但也只是让眼泪从眼角淌出来,沾湿了一片鬓角。她什么都没说。她已经不需要袁煦这句话了,太晚了。
萧盈等了一会儿,见桓宜华没有说话的意思,才问袁煦:“现在宜华要和离,你怎么说?”
袁煦眼圈也是通红,似是还想哀求:“陛下……”
但是萧盈指了指桓宜华,让他有话别跟自己说。
袁煦便又深吸了一口气,双拳紧握,抵在跪坐的膝上。他实在不习惯说这些,尤其是还当着弟弟、女儿、女婿的面——平阳王会怎么想他?他甚至不敢抬起头,小声道:“宜华,我们能不能单独……”
桓宜华吸了吸鼻子,终于肯看了他一眼:“你有话就在这儿说吧。”
袁煦没忍住露出了一丝暴躁:“你到底要我说什么?”
他觉得委屈。弟弟一回来就站在了桓宜华那头,现在连陛下都帮着她了,好像都是他欺人太甚——可是在桓宜华闹到这一步之前,他已经道过不知道多少次歉了,也承诺过以后绝不会再犯了。是桓宜华不肯妥协,才会和家里闹到这个地步啊!
明绰听见他这个口气就想发火,但是萧盈从桌下轻轻摁住了她的手。明绰强自把话压在舌尖下,顺着萧盈的视线看过去,看见桓宜华突然含着泪笑了,她看着袁煦,眼神已经没有一丝的意外、愤怒或是伤心。
“我想你说,”桓宜华一副给他个解脱的神情,“你有没有爱过我?”
袁煦马上抬起头,先是看了萧盈一眼,然后又飞快地看了女儿、女婿一眼。这种话怎么能在外面说呢?
可是他们都看着他,在场没有一个人觉得桓宜华不该问。
袁煦深吸了一口气,很无奈似的:“当然爱过……”然后他马上纠正了自己,“我现在也还是爱你的。”
他说得真心实意,绝无一丝作伪。桓宜华又笑了,伴随着更多的眼泪落下,但那全然不是欢欣的眼泪。
“你爱的是我姓桓。”她摇了摇头,“你爱的是我为你生儿育女,操持家业,你爱的是一个贤妻良母,不是我。”
袁煦看着她,皱起了眉头,他真的听不懂。桓宜华就是贤妻良母啊——至少在这一切发生之前。
桓宜华便只有笑,笑得无比讽刺。她太了解袁煦了,袁煦不是在骗她,他对她当然还是有感情的,别的女人在他心里是比不上她,那个正妻的地位永远是桓宜华的——所以她真的不知道还能怎么样让袁煦明白,这不是爱。不是她要的爱,不是她二十年前抛下一切奔向他的那种爱。
“若是当年一意孤行要嫁给你的是崔女、王女,你也会爱的。”桓宜华用力地抹干净了自己脸上的泪痕,“要是当年没有谢太后,你父亲真的如愿让你娶到了长公主,你也会——”
她的话还没说完,袁煦就立刻喝了一声:“住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