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书的铺子在尺牍街上。这条街专卖各色书刊和文房用具,一家店挨着一家店,出入的大都是些文士打扮的人,也挺热闹。
谢白城平时很少逛到这里来,这时候看各家店铺门口堆着的一摞摞书册,还有贴出的什么广告,例如文山先生新集已到,晖春诗社新刊已出之类,也觉得颇为新鲜,左顾右盼的。
三本册子拿在谭玄手里,用布包了,当然是看不出究竟为何物的。但谢白城还是觉得心虚,总以为这条街上的都是行家里手,掸上一眼便能瞧出布料之下的秘密似的。
所以他左顾右盼可以,但一旦书铺的老板或是伙计往他们看过来一眼,他就立刻吓得收回目光,只敢盯着脚尖了。
谭玄忽然停下了脚步。谢白城也赶忙跟着停下了,抬头一望,这家店铺门头上挂着个牌匾,写着“望山书社”四个隶书大字。
光论铺面,便是有别家两倍大,里面书也多,满满当当填了十来个柜子,看起来就气派,就厉害,难怪谭玄会选这家。
站门边的一个小伙计瞧见他们立在铺口,便笑着上来招呼:“两位小郎君,想买些什么书?咱们家最时兴的诗集文册、话本演义、抑或是山水美人画儿,都有、都有!”说着便做了个往里请的手势。
谢白城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倏地把脸低下去。却听谭玄在旁边道:“我们来退书。”
伙计一愣:“这怎讲的?哪里不好?没印清楚还是缺页漏页了?尽可以给您换新的。”
谭玄道:“不是,书挺好的,就是不想要了。”
谢白城终于听到了伙计说出了他最怕听到的那句话:“什么书啊?”
他好想当街立刻昏过去。
他开始觉得答应跟着来是一个巨大的错误,等到谭玄一把包着书的布解开,他就要在大街上被阳光万箭穿心了。
但谭玄并没有在街上把布解开,而是说:“找你们掌柜的说话,我在他手上买的。”
伙计还犹豫着,掌柜的在里面却已听见了,从书柜后面转出来,打眼一瞧,便“哟”了一声:“这不是早上来的小公子吗?怎么了,不满意?”
谭玄道:“不是满不满意,跟你说了替人买的,人家现在又不要了,我只好来退。”
谭玄边说边往里面走,谢白城只恨不得能找高高的一摞书,然后躲到后面去。但谭玄哪里给他这个机会,一边往里面走,一边毫不犹豫地抓住他的手腕,把他也给拖进去了。
掌柜领着他们走到柜台边,看着谭玄放在柜台上的布包裹,自己动手掀开翻了翻,抬眼看着他们,嘿地笑了一声,眼睛在褶子里闪着意味深长的光:“这都是市面上能买到的最好的,名家裘九洲的手笔,这都不满意,那你们可找不到更好的了。”
谭玄道:“这不是满不满意的问题,就是不要了。你看我上午刚买走的,都崭新的,一个褶都没有,也不耽误你们再卖。”
掌柜的却搓起了牙花:“小公子,话可不能这么说呀,咱这书铺的买卖跟别的行当不一样,要是都买了去看完又退,咱们这生意可还怎么做?”
谭玄点点头:“知道,所以我们也不要你全退,退个二两总行吧?”
掌柜却笑一声,把手往前面一横:”我们家的规矩,出了铺面的,只能当旧书收回来,看你这确实新,这么着吧,退你们一两。”
谭玄争道:“一两?掌柜你也太黑心了吧,出去打个转你就要白赚二两银子?钱这么好挣啊?”
谢白城简直想变成只小书虫藏到书页里让别人都看不见他算了。他真恨不得摇晃着谭玄的肩膀说钱无所谓,钱不要了,咱们把书丢下就走吧!
但他压根没有开口的勇气。他就只能呆滞地站着,假装自己其实会隐身之法。
那边谭玄和掌柜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终谈妥了一两半这么一个折衷之价。谭玄扭头问他:“行吗?”
谢白城神情呆滞地点了点头,只想能够化作清风离开这个鬼地方。
谭玄便对掌柜说:“成吧,一两半就一两半。”
掌柜一边拿戥子称碎银,一边往谢白城脸上掸了一眼,忽然道:“哟,这位小公子相貌可真不俗——哎?莫不是谢家的小郎君?”
最最恐怖的事情就这么发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