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白跨过门槛,依旧披着他那一身丝绸寝衣,有两分脆弱疲态,那盛气凌人的高马尾却又束在脑后,他随意往殿内扫了一圈:
“什么事?”
挤做一堆的太医怯怯彼此对看了一阵,最后推出一个胡须最长、褶皱纵横的,行礼道:
“回摄政王,丑时初,圣躬骤感不适,腹如刀绞,痛彻五内。臣等夤夜会诊,然而皇上症候凶险,臣等莫衷一是,实难立断。”
李玄白:“子时不是还好好的?”
那太医只是哆嗦着长髯不答。
李玄白朝顾怀瑾斜过一眼,吩咐:“赶紧救,有什么招,用。”
顾怀瑾:“把陛下抬上床,打开齿关。”
“齿关?”
无人明白,却无人敢不从,众人合力将咬牙切齿蹬腿抽脚的嘉庆帝抬上龙床,七手八脚地将他按在床上。
顾怀瑾打开了药箱,不慌不忙地理银针。
那一口血呕出来,嘉庆帝身子渐渐软了,两条腿逐渐也蹬得缓了,仅是从地上挪至床上的功夫,人已经全然瘫如一条墨鱼,几乎要从床上淌下来。
眼见着面色渐黑,唇渐转乌,有出气没进气,人已经只剩下一口气。
南琼霜在一旁看得唏嘘胆寒。
嘉庆帝平日是有疯症,但身子骨犹算健朗,不曾有什么急病。如今却病发得如此急,不知是中了什么猛毒,眼瞧着人就要不成了。
假如嘉庆帝真就今夜暴毙,洛京会如何,齐宋会如何?
她扭过头,望出窗外。
雕花窗棂外,漆夜如幕,一轮圆月高挂天边,皎洁静好,置身事外。
太静了。
万籁俱寂之中,命运一意孤行地向前
,奋挽不回。
昏暗烛火下,她手指尖微微发凉,捏紧了拳,惶迫地望着龙床上,乌唇微微翕合的人。
你可别死啊。
你若死了,何止是我的差事办不成了。
从顾怀瑾自戕开始,洛京便震动不断。虽然三方尚未在明面上撕破脸,桌子底下却不知已经交锋了多少回,摄政王、定王,现在又是嘉庆帝。
这些日子,常李双方一定早已各自准备,只是或许尚未万全,暂无人挑起事端。
但是,洛京已如初春干燥枯脆的山林。
一点火星,烈焰焚山。
嘉庆帝若死。
必是那一点火星。
嘉庆帝人事不省,上下眼皮乌黑一圈,面色槁黄,汗湿得直直从面上淌下去,在他脸周洇出一圈湿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