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菡萏宫,伺候的人少了一半,窗棂上都落了灰。
酷暑时节,御用监该拨来的冰块却迟迟送不来,远香去御用监一问,方知她的份例,大多被景仁宫借故截走了,连招呼都无人跟她打一声。
景仁宫,便是晟贵妃的居所。
宫人们传,当日她走后,晟贵妃便在宴上靠一支掌上舞复了宠。她走的这十几天,嘉庆帝同晟贵妃鹣鲽情深,恩爱得紧,日日黏在一处,连用个午膳,也要你喂我我喂你。
后宫之中,原本便是她二人势头最大。一山倒了,顷刻便改换靠山,也是宫中的人之常情。
她手搁在回廊的木头栏杆上,一面深思,一面散步。
走着走着,忽而听见前头回廊内一阵欢快的女子笑声,御花园内幽静,那笑声便格外引人注意。
她循着曲折回廊拐了个弯,余晖大盛,刺得她眼睛眯了一瞬,她用手挡去前头的日头,才看清花丛中的人影。
刚一看清,便冷笑一声。
真是冤家路窄。
毛琳妍正带着二三侍女在花丛中扑蝶,一身水红织金百蝶长裙,曳然蹁跹,日光底下,缀着的金片子闪着光,亮得叮当作响。
她站在回廊的阴影底下,静静地看。
毛琳妍乃是常达的义妹。据说她出生时,阴差阳错被稳婆抱错,在常将军府上养了十五年,十六岁时,才被人发觉并非常老将军亲生。之后,她便改了毛姓。
虽然如此,但她毕竟在常府中养了十五年,有多年情分在,日后,依旧被常府认作了义女,后来更借常达的势,入宫侍奉嘉庆帝。
南琼霜倚在廊柱底下,望着花丛之中活泼雀跃的那抹红影子,笑得幽深。
毛琳妍在繁花之中跳两步,便抬头往日光底下的半截回廊中瞥一眼。瞥一眼,见没人,又扭着身子,找着角度,重新跳。
南琼霜掩在阴影里,越看越想笑。
这条路,是从笑乐园回紫宸殿的必经之路。每日嘉庆帝打牌乏了,欲回紫宸殿,定然会路过御花园的这一截长廊。
在这跳来扑去,给谁看呢?
遑论穿着满身金片子的衣裳,专往余晖的光斑里跳。
这些夺人眼球的小伎俩,南琼霜十年前就玩得腻了,瞧一眼便看得透,越看越觉得有趣。
毛琳妍在百花之中扑了半晌,一只蝴蝶也没扑着,脸上的胭脂都融化了些许,一身粉汗,气喘吁吁地直起身子,又往日头底下的半截长廊中望了眼。
这一看,终于注意到了那树荫下的半截回廊中的人。
被她盯得一瞬发毛。
树荫底下,笑得悠然的人徐徐行了礼,先开了口:“臣妾参见贵妃娘娘。”
“是你?”毛琳妍上下打量她一眼,见她头上犹别着那支被她斥过淫邪惑主的桃花簪子,骤然想起当日她在紫宸殿外雨中长跪,而南琼霜怡然自得当着她面进殿侍奉的场景,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她咬着牙强压下去。
南琼霜只是温和笑着。
毛琳妍自花丛之中敛好裙摆,抬步跨了出来,羞答答绞着手帕,不敢抬眼似的:“姐姐自无量山上回来,气色差了许多啊。”
柔弱作态,这一套,南琼霜也熟悉,挑着眉毛笑了:“姐姐较我入宫更早,侍奉皇上也更久,一声姐姐,真是折煞我了。快不要如此相称。”
“那妹妹,脸色如此发白,可是无量山上吃得不惯,住得不惯?还是忧心皇上?”她拉住了她的手,“若是皇上龙体,妹妹大可不必担忧。皇上同我日日在一处,我整日亲眼看着呢,气色好得很。妹妹还是多多挂心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