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他叫了声姐姐,轻得连风都吹不走。
“我出了点事,要借一张银行卡,这个手机号以后就不用了。”
这是他们姐弟唯一的一通电话,此后他送过外卖,当过司机,做过行政,接程序员的私单,跟过私企老板,搭着人脉办了张假身份证,从转身都逼仄的筒子楼,到二十平米的合租房,到现在可以整租市中心的中高档民用房,他始终都没回拨过烂熟于心的手机号。
钟回晚运气好,跟了个能力不强心地善良的老板娘,半年前她花店亏本大翻车,因祸得福嫁了个富商,于是把店交接给钟回晚就美美做阔太太去了,前段时间听说钟回晚资金周转困难,友情资助十几万,笑嘻嘻地说:“可算知道我这些零花钱往哪儿花了。”
钟回晚哭笑不得。
南都市的夜晚灯火璀璨,新笋样的大厦鳞次栉比,霓虹灯在每个楼层都织着流光溢彩的渐变光彩,天空从雾蒙蒙的灰调中漏出了点暗紫色,放眼望去,车流不息,人群熙攘,这个城市节奏快到来不及抬头看看月亮。
钟回晚清点合租房的日用品,做了个不太严谨的预算表,尹怀韫根据当初租房拍下的视频对照损耗程度,没什么大问题,拎着两个行李箱和大包小包搬到了新房。
做这件事已经耗光钟回晚的全部体力,她懒得再收拾,趴在床头听浴室淅淅沥沥的水声。
为了省钱,合租时两人睡一张床,尹怀韫眼观鼻鼻观心,坚持要做柳下惠,最过分也就是不小心搂到腰,现在钱有富余,反而分房睡,算来她这具身体,已近叁年未沾过情爱。
倘若她一直一个人,也就罢了。
现在旁人总觉得他们两个像情侣,又不像情侣,成日客气得生分,又生活在一起,这算怎么回事?
还没跟他聊过。
钟回晚撑着疲惫的身子倚在门口,撞见尹怀韫系着浴袍出来:“等一下。”
客厅摆着乱七八糟的杂物,沙发堆着钟回晚刚从超市采购的日用品,西瓜吃了半角,榴莲还没开封,行李箱胡乱一放,还有尹怀韫买来送给钟回晚的睡眠香薰礼盒,钟回晚调生物钟的小爱好——一切的一切钟回晚只要想到明天还要勤勤恳恳地做大扫除,她就像个烦躁的妻子一样,无能狂怒。
尹怀韫跟着她的目光:“没事,等下我来收拾。”
“不了,自己来放心。”钟回晚缩着身子,没想好怎么开这个头,“就是,关于我们租的房子……”
她挑眉,尹怀韫会错意:“房租我来。”
“不,不是……”她摆摆手,简直要抓头皮,只好叁步两步走到他面前,神色扭捏,“我们要在这里住多久?”
尹怀韫表情更迷惑,验房的时候她看起来很喜欢,住进来第一天就改变主意了?想了下:“至少要把这个租期住满,我还可以再去找别的……”
“等等!也不是这个!”
她急得在原地跺着脚转圈,最后自暴自弃道:“你要跟我上床吗?”
尹怀韫瞪大眼睛,踉跄了一下:“现,现在吗?”
“那我们是什么关系?”她露出了孩童一般无辜的表情,水汪汪的眼睛频繁地眨,“如果我们不打算跟彼此建立可以做爱的恋爱关系,那为什么要一起生活呢?像两条鱼胡乱游走不见面就好了啊,你跟我睡在一张床上的时候,内裤经常是湿的,你现在半裸站在我面前也完全没有要挡的想法——你肯定想和我做爱,别以为我不知道。”
尹怀韫哽住了。
他没想到钟回晚还能这么直白,她总得——他想,总得有什么痕迹留在了她身上,来证明那段岁月对她造成的不可磨灭的伤害——但她轻而易举地抹掉了,仿佛只要像现在这样眨眨眼,一切就都没发生过。
尹怀韫想解释,又怕触及她的伤心事,犹犹豫豫地坦诚:“我怕你有阴影。”
“……我确实讨厌坐电梯,或者其他封闭空间。”钟回晚说,“但被白以周和梁数强奸不是我的错,我现在二十多岁,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剩下五十年或者六十年都要因为两个烂人戕害我而看轻自己,那人生才叫糟透了。”
她的语气平静、淡定甚至轻松,尹怀韫惊觉一直是他在耿耿于怀,他反复认定她饱受创伤,实际是在对她二次伤害。
“你是不是又在内耗?”
钟回晚走近他,他表情脆弱而凝重,隐约还带着自责,每次他想很多时,露出的神情都很相似,不过钟回晚不想在这个时候做心灵导师,她发现他的喉结特别明显,而且锁骨很深,或许可以养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