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理有据,无可辩驳,李先生耸肩,“说的我都快信了。”
他行医多年,见识过许多不平事,难免心有戚戚,揪着胡子叹道,“大梁积蠹已久,皇亲国戚、达官显贵欺男霸女,草菅多少人命都算不得什么大事,如此世道,是时候该整整了。这番你能除掉魏王和花国丈,已是大功一件。”
“不过,”他晃了晃手中瓷瓶,“那小家伙揣着这么大的秘密,多疑如你,当真不好奇?”
显然,他对偷师一事还没死心。
“好奇。但他胆子太小,太不经吓。”叶勉袖下指尖轻轻勾缠着一缕青丝,“有些秘密,总要他亲口告诉我才好。”
“嘁,我看你是不敢吓吧?”老先生满脸嫌弃,“想来也是可笑,叶崇山那厮机关算尽,筹谋十几年,拱出个新帝却是替你做嫁衣,啧,这就是命。不过,你既想好保新帝,那里头两位,你可考虑清楚了?这要一救,后头麻烦就多了。”
年轻的宰辅负手,微眯着眼,望进宫墙。
他一身玄金蟒袍在猎猎秋风中,犹如鱼翔浅底,飞龙在渊。
阴沉的天色下,斑驳脱落的红墙高耸,枯死的凌霄像一条条粗粝的蛇,盘在破旧的回廊上。腐朽之间,偏偏生出一株漆黑的柿子树,熟透的果子坠在虬枝上,红得触目惊心,两三只乌鸦轮番啄食,时不时发出“哇—哇—”的怪叫。
唯一的宫殿黑洞洞的,即便青天白日里,也密不透光。
隐约可见内里两条人形。
小皇帝卧在枯草铺就的床板上,早已人事不知。而昔日雍容华贵的太后,满脸溃斑,形容枯槁,神思间已然有些不太正常。
“我初出茅庐时曾得于家帮衬,虽是寻常拉拢利用,但亦是雪中送炭,他们母子,还须劳烦师兄救治一二,算是还当年于相的知遇之恩。”
李先生并未接话,良久又叹一声,“这些年你全力辅佐幼帝,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惜他母子二人羽翼未丰,就已生出藏弓烹狗的心思。赐你龙佩,许你极位,眠山宗祀坐山观虎斗,桩桩件件下来,终是被自己的野心反噬。”
不。
不止是野心,还有欲望。
小皇帝自以为藏得很好,可敏锐如叶勉,怎么可能没有察觉?
这几年,梁英或明或暗送过他无数美人,是试探,也是引诱。
他将人悉数扔进狮林,是反击,也是变相的警告。
君臣师徒,最后只能靠着杀戮维系岌岌可危的平衡。
可他的冷处理,还是叫梁英生出错觉,只要叶勉不属于任何人,就是对他满心痴恋的应许。
直至眠山那夜,叶勉第一次破戒。
梁英慌了神。
不惜自掘坟墓,就为借力打力削去宰辅的通天权势,将他据作己有。
叶勉也疑惑。
“不止梁英。昔日尤相、于相、阮相,都是不世出的贤臣,辅佐君王尽心尽力,我自认弗如,可梁氏三代往上,依然无一不是庸君。好似这冷宫颓墙中倾尽全力扶出那株红柿,看着热热闹闹,引来的却尽是盘旋争食的劣鸟。师兄,你说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还能是哪里错?树栽错了呗。”老李头收了药材日用,开始闭门赶客,“哼,会这么问,就说明你早有了主意。既有了主意,不如放手一搏,取劣木而代之。什么君君臣臣,要我说,那一套都是你们书呆子的裹脚布!不说别的,就是咱们行医,不也是能者居之?”
他瞟了一眼冷宫,“师兄多嘴,还是得再劝你一劝,既有那个心思,最忌妇人之仁。”
叶勉懂他的言外之意,却淡淡摇了摇头。
“乾坤天地,你我皆草芥,是非成败,又岂系于区区二人?留他们一命,不伤大雅。”
“你有数就行。行了行了,快滚吧。我一个大夫成天劝你这个政客杀人,倒反天罡了真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想当皇帝。去去去,别耽误我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