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臣离开长安前,去了一趟史馆找到当时的副修撰,亲自抄录了那份废太子诏书。”徐圭言声音不高,仿佛是叙述与己无关的旧闻,“臣也被牵扯进谋反案之中,目睹前太子如何从春秋鼎盛一步步沦为阶下囚……最后消失不见。”
她抬眼看他一眼,缓声说:“前太子仁德宽厚,从不挟私。即便在紧要关头,仍恪守礼仪,对臣等也无丝毫苛责。”
李鸾徽语气淡淡:“你这是替他翻案吗?”
“臣不敢翻案,”徐圭言缓缓摇头,唇角露出一丝惨淡的笑意,“臣只是觉得……太子那样的人,真的会用厌胜术诅咒您?只因为他一句话,就要谋反?他甚至都不曾当面顶撞过您一句话。而他的母亲早亡,皇后于他而言,是母仪天下的象征,非嫡母,胜嫡母。”
殿中一阵沉默。
李鸾徽缓缓放下手中的玉简,眼神渐冷,声音却未见波澜:“你什么意思?提先皇后,又是何意?”
徐圭言跪下,低头说:“当年,宇文氏族权力过大,影响江山社稷,圣上除以皇后为首的宇文氏族是替天行道,”她顿了顿,微微抬起头,“可是,旧太子虽是皇后培养长大,可太子与皇后没有半分血缘关系,怀疑宇文氏族,和前太子谋反,毫无关系。”
李鸾徽一惊,瞳孔放大,紧盯着徐圭言看。
徐圭言直起身子来,“圣上您要铲除宇文氏族,他们谋反无可厚非,可先太子是您的亲生儿子,和宇文氏族没有半分关系,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是您,他怎么会为了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而谋反呢?”
冷风吹进屋内,烛火随风晃动。
徐圭言直挺挺地跪在李鸾徽面前。
“定是旁人,奸臣,巧言令色,挑拨离间,借刀杀人,”徐圭言一字一顿地说,“借着您要铲除宇文氏族,铲除掉先太子,李起坤。”
殿内沉默飘散,烛火倒映在李鸾徽眼中,他整个人如同雕塑一般凝固。
她的声音像是低风穿林,分外清晰:“臣只是……今日见到周王被卷入厌胜术之事,心头忽然生出一个念头。七年前的那个案子……是不是,也用了类似的手段?一样的毒,一样的指控,一样的目标——削弱您身边最亲近之人的声望。”
她顿了顿,喉咙微紧,“若此人尚在朝中,且不曾停手,那他七年前谋害的是太子,七年后谋害的便是周王……”
“陛下,您不怕吗?”
徐圭言声音突然变低,李鸾徽眼神倏然一凝,眸光如钩,牢牢盯着她的脸。
良久,他终于缓声道:“你有什么证据,说这是同一个人?”
就是这一刻,徐圭言嘴角一动,她就在等这一刻。
徐圭言从袖中抽出一份封好的密折,双手奉上,声音低却分外坚定:“臣不敢妄言谁是主谋。但这两桩案子,臣皆亲历其中,能察觉其中种种相似之处——若非出自一人之手,恐怕也脱不了干系。”
她跪着望向他,眼中光影浮动:“臣列出厌胜术的构成、行事手法、投毒路数、结案速度、甚至用来搅动朝局的时机,还有七年前先太子是如何被一步一步诬陷落得一个谋反的名头……简直如出一辙。”
李鸾徽接过折子,指尖微微发紧。他没有翻开,只盯着那道朱漆封口,眉心蹙起,久久未语。
烛火在他面前跳跃,投下浓重阴影。他终于低声开口:
“你说的这些,若是真的,那当年……朕错怪了他?”
徐圭言低下头,语气有些哽咽:“前太子再如何,也是一位仁德之主。他不是皇后所出,却敬母如亲。陛下他是您的孩子啊。七年前的事,错也不在您……是当时外戚之势太盛,宇文家族根基太深,为了后唐社稷,必须斩断……臣明白您当时的决断。”
“可太子,错在哪儿呢?”
她声音轻微,像是对过往哀悼,又似是在劝慰:“臣不是要替他翻案。臣只是觉得……既然今日同样的毒计又重演一次,臣不能再闭眼不言。若周王也因此被废,朝中再起波澜,恐怕朝野更难安稳。”
殿中再次陷入沉寂。
李鸾徽低垂着眼帘,像是看着那封密折,却又像是在回望七年前的血与火。
他忽然想起,李起坤跪在阶下的模样,安静却倔强。
他想起皇后眼含泪光地说:“臣妾不怪他,孩子还小,是旁人惑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