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运司的兵丁们劈开木板上的封条,目之所及全是没盖验讫章的粮袋。守仓的问情,漕运司拿出一纸公文贴在门上——“此仓中粮米专供淮水船坞修造用”。河边一批空船靠岸,船工赤脚踩进齐膝的河水抢运,接连数日,粮袋在船上垒成一堵墙,舱中八万石全部被搬空。
酉时末,张湾仓。
暮鼓声中闯入一队轻骑,当先那人扬鞭指仓:“奉刑部令查验!”仓吏捧着戥子小跑出来,却见第一排粮袋已被贴上朱砂封条,城头戍卒每点亮一盏灯笼,就有三千石粮被贴条,待到城墙上星火点点,仓库中的六万石麦子已经全部为提刑按察使司扣住。
只此一举炸开了潭底的淤泥。
京城沸然。
董颢听闻消息吃不下晚饭,当夜赶到陆府告状。
——“余青啊,林相他不讲良心要卸磨杀驴,你不能坐视不管啊。”
陆洗正在偏厅和林佩一起吃晚饭。
桌上摆着山药炖鸡、小米辽参羹、茯苓蒸糕,色泽晶莹,香气浓郁,都是按《白门食单》里写的做法烧出来的。
当此良辰美景,前堂传来的喊话听起来便成了鬼哭狼嚎。
“他这么嚷下去也不是办法。”陆洗放下筷子,笑了笑道,“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来。”
林佩道:“照这样你的肠胃是好不了的。”
陆洗握住他的手腕,轻轻一捏:“知言。”
林佩道:“嗯?”
陆洗道:“借你的刀一用。”
林佩没说什么,让下人把汤羹端去正堂,叫陆洗一边会客一边吃。
陆府正堂,大理石屏风浑然一体。
陆洗见到董颢,请人坐下喝茶。
他知道董颢只有两种情况会急得跳脚,一是家产被查,二是财路被断。
——“恩公,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这样下去可不行。”董颢连连叹气,“林相如此是要夺工部的权。”
陆洗道:“听说他杀的那个周世昌不过是一个地痞,根本都不算我们的人,倒是跟金陵那些旧族能扯上一点关系,怎么就要夺工部的权了呢?”
董颢道:“唉!我刚才得知,他和张济良那个叛徒串连一气把我们的粮仓都搬空了!”
陆洗笑了笑:“他本来既没动我们的人也没动我们的钱,无非把一些含糊不清的事情变得更规范,叫各地官员有法可依,就这你还故意拖延运粮进度,不是找不痛快吗?”
董颢道:“什么时候了,你能不能别装傻,他当年清丈土地调整赋税用的就是这一套,先撒一张大网,接着就是慢慢往上收,到最后只要比网眼大的鱼一条也逃不脱。”
陆洗把碗拿起又放下,道:“我装傻?”
扳指辣绿色的光华一闪。
陆洗道:“河锦仓我替你填了几十万两银子的坑,你向我保证不会再动从国库拨出去的钱,可你后来是怎么做的?到底是谁在装傻?”
董颢顿住。
陆洗道:“恩公,如果他实在是不让我们拿,我们就少拿一点,北方还有那么多工事要做呢,平辽总督府的一百万石军粮别出差错,这才是真。”
董颢见陆洗的态度,回想上次河锦仓事发后做过的保证,没有再争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