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强征。”林佩站在漕运路线图前,背着手,袖口露出一截清瘦的腕骨,“不满足新漕运法规定的条件便不能强征,希望你们以后提都不要提。”
董颢道:“那要不要和陆相商量一下,今年供给平辽总督府的一百万石的数改少些?”
林佩换了一下手,坚持己见道:“不必,差二十万石还不至于补不齐,等到秋季总能借到,这件事我可以做担保。”
二人前后站着。
林佩的影子压在董颢的肩膀上。
董颢低下头,含糊地回答道:“好吧,下官照你的意思办。”
话说到这份上,董颢的心思已经显露无疑——他就是要借这场飞来横祸抵制新漕运法。
一百万石的总量少运几万石对北方战局的影响或许不大,但是只要没达到计划的量,哪怕是少一斗,都能直接有效地证明新法的实施降低了原来的效率,导致运力反不如初。
林佩当即拒绝了董颢的看似真心诚意实则包藏祸心的提议。
由于涉及营造、河工、漕运等实务,工部历来是最易滋生贪腐的衙门。
一项工程从立项到竣工,经手的官吏层层盘剥——采买木石可以虚报价格,征调民夫能够克扣工食,就连河堤该筑多高、漕船该修几成,都能在账册上玩出花样。偏生这些差事又拖延不得,漕船误了兑运要问罪,河堤赶不及汛期要掉脑袋,故而即便知道底下人手脚不干净,堂官们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久而久之,工部便成了个泥潭——一脚踩进去,清浊难分,牵一发而动全身。
林佩没有忘记过去对工部的种种让步,现在他腾出了手,就为清理这潭里的淤泥。
*
随着夏季的雨水降完,庄稼渐渐成熟,漕运进入一年中最繁忙的季节。
阜国中部的粮食从荆江上游起运,经长安官道、长明官道和长源官道分流之后抵达常州,汇入大运河。东南部的粮食从浙东运河一路往北送往临清。
继钱江湾沉船一案发生之后,各漕运司陆续又有急报发来。
“林相……”董颢每日都抱着一摞公文到文辉阁诉苦,“不行,不行啊,许多地方都说按规章制度办事太慢了。”
林佩道:“慢?”
温迎从右边屋子走过来:“三天前说是因为长安官道山体滚石要清路等朝廷批复迟了七日,今日又怎么了?”
董颢道:“淮水忽来大风,一百多艘漕船的船舱破损泄露,必须到船坞大修,光是准备申领木材的公文就耽搁了十日。”
林佩道:“现在总共落了多少进度?”
董颢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道:“大概有五十万石要迟一个月送到,希望今年河水不要太早结冰,咳,这还不算之前钱江湾沉的十万石。”
董颢说这些话的时候脸部红心不跳,但他说完之后,文辉阁中变得鸦雀无声。
林佩一笑,把笔放进洗中。
董颢道:“林相如果没有什么吩咐,下官回去忙了,还有好几个省的公务。”
林佩道:“董淳臣。”
光线透过纱窗照入。
墨在清水中缓缓散开,留下变幻莫测的轨迹。
董颢抬起头。
林佩平静道:“你是不是觉得我一介笔杆子出身的文弱书生不配管你工部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