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晏舟道:“那为什么又有人说半部论语可治天下呢?是他们看不透吗?”
林佩道:“愿闻指教。”
吴晏舟莞尔一笑:“浅谈而已呀,圣贤书中的无上完美,并不是让高尚的人牺牲奉献,这只能是短期的,最终大家还是得达成某种默契,君父、勋戚、文臣、武将、农民、商户……各按身份得应有的利益,谁都不能拿多,拿多了周转不良,也不能拿少,拿少了又戾气重生,这就得靠博弈,博弈之中任何人都是棋子,任何人都逃不开的这套规则,便是礼制。”
这些言论对林佩造成了深远的影响。
他第一次听的时候是有些难以接受的。
“你也一定不要有什么过分的期许。”吴晏舟道,“世道本就清浊难分,能把船平稳地开在河上,给后世人留下一线希望,就能对列祖列宗有个交代了。”
后来的一次又一次的风波之中,林佩渐渐参悟吴晏舟的话。
永熙十五年,礼部尚书曾真、工部尚书萧然及其他三十余名官吏因在兴修工事中贪墨银两而被惩治,曾真罢官免职,萧然流放幽州。
中书省完善工律条款,保邻近州县二十余万百姓田地不被兼并。
永熙十八年,毓王府詹事因盐务风波被免,波及户部尚书及二十余名从属官员。
中书省出台盐场恤灶令,撰写盐政志。
永熙二十二年,银矿案中太子再度被告发贪腐,彻底失去圣心。
永熙二十三年,太子被废黜,同年,毓王因涉拉拢朝臣逼宫夺位被斩于午门。
林佩跟着吴晏舟在各方势力之间周旋,以圣人之书为荫蔽,用一条又一条公文条陈尽可能为百姓争取权益,保全了方时镜、尧恩、温迎、李良夜等一批又一批清流官吏。
他花八年时间,一点一点把破碎的信仰又拼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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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照着诗篇。
纸色微黄,墨迹犹新。
《渔家傲登高》
初春尤寒风料峭,晨星寥落行人少。
细雨朦朦天杳杳,闻远调,云横九派烟波渺。
一点灵犀相望好,清流自向天涯绕。
何须更说盟言老,光万道,丹霞映水心如照。
“没人知道他在先帝面前究竟说了什么,他对我也未必全是真话。”廉纤从遥远的回忆中醒过神,走到悬挂的字词前,伸手抚过卷轴,“但我知道——自那以后,他不再相信朋友亲人,也不再信仰仁义忠信,他只把天下当成一盘棋,他自己既执黑也执白。”
陆洗跟着感慨:“他见翰林文章流泪,大概是想起了自己的过去。”
廉纤道:“陆相,听这段故事,三万两银子可还值得?”
陆洗取出三张万两纸钞,压在香炉下。
廉纤道:“如果加钱,我还能教你如何与他和好。”
陆洗道:“不必,另外的价钱不该你赚,陆某知道该如何做。”
廉纤微笑,躬身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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