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珩问:“真有那一日,殿下如何打算?”
秦折阅说:“你问我,我却不知去问谁。我只剩一个二弟,但他身在龙椅上,注定孤家寡人。我还有个死了三十年的丈夫,留下的两女一子都姓谈,是谈家人。他们锦衣玉食地长大,用金丸射林中雀鸟,用彩缎铺雨天地面,觉得每天一睁眼,钱财就能从天上掉下来。这些年我从驸马府搬出来,回到公主府,就是儿大不由娘,眼不见为净。”
萧珩道:“但殿下仍供养着他们。哪怕矿改之后,殿下的财路大为缩减,依然禁不住谈氏的奢靡之风。不只是谈家人,其他高官显贵,甚至他们的裙带之亲,都敢媚上欺下,飞扬跋扈。”
秦折阅反问:“你在指责我?”
萧珩低头:“卑职不敢。”
秦折阅从萧珩的脸上收回手指,长叹一声:“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即使是完好的柱子,与其他虫蛀之柱挨得久了,不知不觉也会被传染。这些年我是如何清醒地看着自己沦落,你不明白……
“你不会明白的,你只会一味地怨恨我,远离我。”
她坐直身躯,从秦折阅变作了长公主,一指窗边琴台上的凤首箜篌,“既以下人自居,那便去做悦主之事,去为我弹奏箜篌。”
萧珩向后膝行两步,直挺挺跪着,说:“卑职不会弹箜篌。”
长公主微微冷笑:“那架凤首箜篌乃是外族乐器,流行于南蛮之地,由广西瑶族土司进贡而来,你如何不会弹?再说,你父亲没教过你?”
萧珩猛地抬头看她,目光森冷尖锐,如檐下冻结的一排排冰锥。
长公主与他悍然对视,少女时代在战场上踩踏过的血与火,又烧回她的眼中。
两人如猛兽般对峙片刻,萧珩霍然起身,走到窗边,从腰间的蹀躞带上抽出匕首,一刀割断了凤首箜篌的琴弦。
长公主发出一声马与蛇混合般的嘶叫:“你敢——你敢毁了它!那是你父亲的遗物!”
“我敢毁了我自己。”
萧珩将匕尖抵着咽喉,冷冷看她,“你再羞辱我试试看?”
他从未用自身性命威胁过别人,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命只有自己会怜惜。但此时此刻,他想用这身血肉筋骨,来给赋予它的人狠厉一击。
他赢了。长公主向后缩了缩,连带气势也无形地萎靡下去,又变回了被富丽堂皇拥着的秦折阅。
她临阵退兵,棋输一着,只能假装无事发生,转移话题:“这串灵香草挂珠,我戴了二十六年,香味丧尽。新的明日便能制好,届时你替我去一趟太医院合香坊,找叶阳侍医取吧。”
萧珩纹丝不动地盯着她,最终收了匕首,也若无其事地答:“卑职领命。”
他转身离开主殿,出了长公主府的大门,纵身上马,直奔自己的宅邸。
在淮清桥旁,他买了一座三进宅院,毗邻贡院与洞神宫,是京城闹中取静的好地段,离皇城也不远。
走进萧府,他才真正松了口气,命仆役将马背上的长木盒小心取来,又叫婢女去寻个瓷面素净的大花瓶。
寝室内,脖颈细长的白瓷大花瓶被摆放在桌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