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听着那掷地有声的赦免诏书和高度赞誉的言辞,看着御座上那位年轻君王诚挚而坚定的目光,郑国这位历经沧桑的老水工,再也抑制不住,老泪滚滚而下。
他拉着弟子申徒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嬴政的方向,深深叩首,哽咽难言。
“郑卿,申徒卿,快快请起!”
嬴政离座,亲自步下丹墀,虚扶起二人。
“尔等受委屈了,瓠口大渠,关乎大秦百年基业,寡人及后世子孙,关中万千黎庶,皆赖此渠以养万民,强军旅。
此等千秋之功,非卿等大才不可为。
寡人信重之心,从未改变。
望卿等勿以此番波折为念,速返瓠口,重振旗鼓,早日功成。寡人及大秦,翘首以盼渠成。”
嬴政的话语,彻底驱散了郑国师徒心中最后的阴霾和疑虑。
他们,真切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信任与支持。
郑国抹去泪水,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而锐利,他拉着申徒寿,再次深深一揖:“臣郑国,叩谢大王天恩。臣必竭尽全力,将瓠口大渠修成。
必不负大王重托,不负关中黎庶。”
这一幕,被满朝文武清晰地看在眼里。
外客官员们感同身受,胸中激荡着暖意与振奋。
宗室官员中,如嬴永、嬴辉等人,亦深感欣慰。
嬴政此举,不仅仅是为郑国一人平反,更是向天下昭示:大秦,唯才是举,明辨忠奸。只要你有真才实学,忠于秦国,无论出身,君王必不相负。
这比任何空洞的宣示都更有力量,彻底击碎了“逐客”的阴魂,也极大地凝聚了朝野人心,尤其是那些来自六国的才智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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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章台宫大殿上的激昂与新生相比,嬴傒府邸显得格外沉寂。
自那日被罢黜相位,保留爵位归府闭门思过后,嬴傒便几乎断绝了与外界的所有往来。
府门紧闭,谢绝一切访客。
庭院深深,只有秋风扫过枯叶的沙沙声,更添寂寥。
嬴傒如今卸下相位,留下的不是轻松,而是无尽的羞愧、失落与自我拷问。
他反复咀嚼着嬴政对他的剖析:“伯父错,不在初衷,而在践行之法。错在因‘亲亲’之念,蒙蔽了选贤任能的双眼……错在将国之重器,交予庸碌贪婪之辈……”
“客之功……客何负于秦哉……”李斯那篇雄文中的字句,也一遍遍在他脑海中回响。
他为嬴肃等人争取的“宗室重光”,最终成了这群蠹虫疯狂自毁并差点拖垮宗室根基的舞台。
而那些被他下意识轻视的“外客”,李斯、郑国、萧何等,却在各自的领域支撑着这个国家的运转,展现出令人无法忽视的才干与忠诚。
想到这里,他不再愤怒,不再委屈,只剩下深刻的反思。
他长时间将自己关在书房中,命人搬来了大量的史书、律令、兵书,甚至还有一些他以往不屑一顾的诸子百家典籍抄本。
他不再关注朝堂的喧嚣纷扰,而是沉浸在故纸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