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背影里,承载着他孔氏清流门楣的延续,却更像一个巨大的讽刺。
怒其不争的火焰早已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灰烬般的失望,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孔鹤臣无奈地摇了摇头,那动作沉重而缓慢,仿佛颈项上压着千钧重担。
然而,当视线落回书案上那张被揉皱又展开的素白字条时,那沉甸甸的失望,如同投入熔炉的冰块,迅速被另一种更为灼热、更为坚硬的东西所取代、吞噬。
苏凌。。。。。。黜置使行辕。。。。。。
那张字条上的每一个字,此刻都像烧红的烙铁,在他眼底灼烧。
无论这是警告还是陷阱,明日之行,都将是他孔鹤臣主动出击的关键一步!
借“赔罪”之名,堂而皇之地踏入那龙潭虎穴般的行辕,去探查那个最核心的秘密——苏凌,到底在不在里面!
若在,这字条便是预警,或许能窥见一丝针对苏凌的杀局,甚至。。。。。。可以暗中推波助澜?
若不在。。。。。。那便坐实了他的猜测!
苏凌必然在暗中活动,追查旧案!那更要趁其“病重”,抓紧时间,在其行辕内部制造混乱,搜寻可能的线索,斩断其可能的臂助!
一丝阴冷的、近乎残忍的算计,如同毒蛇的芯子,悄然爬上孔鹤臣的嘴角。
他缓缓踱步到窗前,轻轻推开一扇窗。
冰冷的夜风裹挟着湿漉漉的雨丝,立刻扑打在他脸上。他浑然未觉,只是眯着眼,望向府邸之外,那黜置使行辕所在的、被无边雨幕笼罩的黑暗方向。
庭院中的树木在风雨中摇曳着深黑的剪影,如同无数窥伺的鬼影。
手中的字条,被他无意识地攥紧,再攥紧,坚硬的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锐痛。
那痛感反而让孔鹤臣混乱的思绪变得异常清晰,一种混杂着孤注一掷的狠厉与对未知棋局掌控欲的兴奋感,在胸腔里悄然滋生。
“苏凌啊苏凌。。。。。。”
他无声地翕动着嘴唇,声音低得只有自己才能听见,消散在窗外的风雨声里。
“且看明日。。。。。。鹿死谁手!”
雨丝如针,绵绵不绝,密密织入京都无边无际的夜色。
孔鹤臣独立窗前的剪影,凝固在书房昏黄摇曳的烛光与门外廊下灯笼投下的微弱光晕交界处,像一尊浸透了寒雨的石像。檐溜滴落的水珠,砸在下方石阶上,发出单调而固执的“嗒嗒”声,每一记都敲在人心最深的缝隙里。
孔鹤臣缓缓抬起手,掌中那张被冷汗和指力揉捏得几乎要碎裂的字条,在昏暗中如同一片不祥的白色鬼影。
指尖的颤抖早已平息,只剩下一种磐石般的、冰冷的稳定。他凝视着那行凌厉如刀的墨字——“苏凌性命危在旦夕,速往黜置使行辕拜会”——仿佛要从中榨取出每一丝可供利用的真相,或每一缕可供编织的谎言。
明日,那戒备森严的行辕大门,将为他这位“清流魁首”敞开。
他以“教子无方,登门谢罪”的屈辱姿态进去,背负的却是足以掀翻棋盘、定鼎生死的隐秘使命。
孔溪俨那张红肿惊惶的脸在他脑中一闪而过,随即被更强烈的算计淹没。
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或许明日还能派上点意外的用场?一个足够愚蠢的纨绔,在恰当的时机,本身就是一种武器。
窗外的雨声似乎更大了些,密密地织成一张无形的网,笼罩着这座沉寂的府邸,也笼罩着远处那座此刻不知藏有何种凶险或空寂的行辕。
孔鹤臣的嘴角,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绝非笑意,而是一种捕食者终于嗅到血腥气时的、无声的狰狞。
他最后看了一眼手中那决定命运的字条,然后,五指猛地收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