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治功好歹也是石圪节公社的二把手,午饭前,他让人把王家庄大队的管事的人也给叫了过来。在田夫藏家的中窑里,徐治功主持召开了两个大队领导人的紧急联席会议,最终做出了如下的决定:
一、谁砸烂的东西,由砸烂东西者原价赔偿给物主;
二、谁被打伤,由打人者负责医药费;并且负责赔偿伤者在养病期间的公分,也可以按照两队平均公分值折算成软妹币;
三、孙玉婷和王彩娥之间的男女关系问题,因两人都拒不承认,而且没有实打实的证据,所以不予追究……
送走徐治功一行人之后,田福堂的脸黑的跟灶台的锅底似的。公社的这群人赶过来帮忙,中午开饭的时候,惊魂未定的田福堂,没忘了安排人杀了队里的两只羊,又搞来了十几斤白面,给这群民兵准备了午饭。
下午,徐治功、高虎和十几个公社各单位抽来的民兵,在双水村吃完羊肉烩白面片,喝了茶水,田海民用拖拉机把这群人送了回去。至于那些惹事的祸,也都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如果仅仅是这样,田福堂还算不上是最倒霉的。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更是让田福堂险些气吐了血,他做梦都没想到,在他被人围殴的时候,有一只阴暗的眼睛,从始至终都看过了全程。
孙少安蹲在田家圪崂的土坡上,嘴里叼着一根枯黄的草茎,冷眼看着田福堂家院子里上演的闹剧。王家庄那群后生像发了疯的野狗,把平日里威风凛凛的田福堂打的抱头鼠窜。
田福堂那件平日里体面的蓝布褂子被扯得稀烂,露出里面白花花的肥肉,像头待宰的猪一样,在泥地里翻滚。
“活该!”
孙少安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草茎在他嘴里被咬的稀烂,苦涩的汁液在舌尖蔓延。
他想起了这几年田福堂对他的种种刁难,从阻挠她和润叶的感情,到克扣他们生产队的化肥指标,从分猪饲料地那件事上给自己埋雷,再到上次豁坝事件后,把责任全推到他头上。这些年来积压的怨恨,像发酵的面团,在他的心里不断膨胀。
公社的枪声响起时,孙少安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他早就料到今天这件事情会闹大,只是没想到金俊武会这么狠,直接把祸水引到田福堂身上。
看着徐治功带人把斗殴的人群分开,孙少安慢慢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转身往家里走去。他的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
回家的路上,孙少安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月前在县城偶遇田润叶的场景。那天他是去给奶奶抓药的,在县医院门口撞到了田润叶。她瘦了,眼窝深陷,原本红润的脸颊苍白的像张纸。最刺眼的是她右眼角那块青紫,像块肮脏的补丁贴在白皙的皮肤上。
“这是咋弄的??”孙少安犹记得自己当时声音都变了调。
田润叶慌乱的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讷讷回道:
“没、没啥,磕门框上了……”
孙少安没再继续追问,好歹也在生产队干了这么多年,见多了太多,被男人打的婆姨,他们也大多是这么说的,磕门框上、摔台阶下、撞桌子角。那些伤痕的形状,他可是太熟悉了,田润叶眼角的淤青分明是拳头留下的印记。
想到这里,孙少安的脚步突然停住。他站在东拉河岸边,望着浑浊的湖水,一个大胆邪恶的念头,像闪电般劈进他的脑海。他嘴角慢慢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低声喃喃自语道:
“田福堂……你不是最宝贝你闺女吗?”
河对岸,一群鸭子扑棱着翅膀下水,搅碎了水中的倒影。
孙少恩回到自家窑洞时,天已经擦黑。父亲孙玉厚蹲在门槛上抽旱烟,见他回来抬头看了一眼,然后问道:
“去哪儿了?一天不见人影。”
“去后山转了转。”孙少安含糊其辞地回应着,弯腰钻进了窑洞。
母亲正在灶台前忙活着,见他回来赶忙从锅里舀了碗糊糊,递给他,然后说道:
“快吃吧,还热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