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话已经说到这里了,孙权也索性不再隐瞒。
“张公此话到底是在安慰孤,还是在安慰自己。如今天下九州,曹操已得其五,如若他再得荆州和江东之地,有天下归心的那一日,难道他还真的能还政于天子吗?
曹操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其虎狼之心天下共知。
若他要自代汉室而立,孤这个汉室之臣便是第一个要死于其刀下。
何况当初兄长征伐庐江等地,得罪过多少的世家,其子弟皆任于曹操麾下,难道还能使孤安然立于朝中吗?”
当初孙权刚统御江东的时候,几番遭遇刺杀的场景尚历历在目,若不是孙权早有防备,早早建立了车下虎士,又有幼字辈家将日夜护卫,只怕早就如孙策的下场,死于暗箭之下了。
张昭无言以对,只能默默垂泪,“所以,主公今日才同臣说了实话,荆州之地,主公是非取不可了。”
“是,与其待将来不得不引颈就戮,不若早做安排,或许能借荆州之地,搏得一个生机。”
灯盏里的油所剩无几,烛火也渐渐暗淡下来。
哪怕这身上盖着厚实的被子,榻边还有火炉为之取暖,不知怎地,却觉得身上阵阵寒意,怎么都无法驱散。
春夜的霜寒之气尚包裹着残冬的冰凉。
张昭强撑着身子跪在榻上,头埋得极低,“若君侯执意如此,臣也无话可说。只求君侯允老臣告老还乡吧!”
“张公这是在逼迫孤吗?”孙权语气未变,可眼底变得越发幽深,连呼吸也重了两分。
“臣不敢逼迫君侯,可臣不仅是江东之臣民,亦是张家的家主,身为家主,就有保护宗族的责任。
一如君侯身为江东之主,有护卫江东的职责。”
孙权没有说话,而张昭把身子弯了又弯,声音都在颤抖,“求……君侯成全。”
星火在炉子里跳动,时不时发出爆破的“噼啪”声,在屋子里显得十分刺耳。
“张公此话是出自真心的吗?”
“是,出自……臣之诚心。”
孙权微微仰头,视线虚虚地落在半空之中,微红的眼尾还是暴露了他此时的心绪。
年少的时候,最是害怕张昭,因为所有人之中只有张昭最是刚直,哪怕知道自己是孙策仲弟也从来不卖什么面子。
训起人来的模样格外吓人,哪怕是多顽劣的孙翊都得老老实实的低头挨骂。
如今看着榻上的老头,还是当初那个说一不二的臭脾气,就像是丢在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可孙权打心里明白,张昭是以一腔热忱为他谋求。
只是,张昭所求,已非他心中所求了。
他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为自己叹的,还是为张昭叹的。
“明日,我会安排人将府上的家眷尽数送回徐州彭城,至于张公,如今你还病着,暂且留在府上安心养病,待病愈,再论其余之事。”
孙权已经退让了一步,张昭也不能再强人所难,步步紧逼了。
屋门打开,一身玄服从里头走出,乔玮连忙迎上,将一个手炉交在他的手里,“如何?”
孙权牵过乔玮的手往前走,不许旁人跟着,只是手上力道大得要将天下都握在手心一般。
春夜凉风轻拂发丝,二人慢慢踱步其中,脚步在廊间踩出沉闷的“咚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