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的副厂长女士还在慢条斯理地念着数据。
“……目前乳厂的在职员工是五百七十九人,累计拖欠二十一个月的工资和津贴,总计是六千九百七十九万五千卢布;关于集体农场的原奶货款,自今年以来还未支付,累计拖欠九千四百二十六余万卢布;电费和燃气费累计拖欠……;税费和社保累计拖欠……;银行贷款和政府预算拨款累计拖欠……;厂办学校、诊所、疗养院等的服务费……;家属区和职工宿舍的水暖费用……”
何长宜听得头晕眼花,硬生生从副厂长女士的数据汇报中听出一句话外音——
还债的冤大头可算来了!
何长宜没忍住,开口打断了副厂长同志的发言。
“柳德米尔女士,怎么都是乳厂欠钱的,难道就没有人欠乳厂的钱吗?”
柳德米尔副厂长推了推老花镜,和蔼地说:“当然有。”
不等何长宜询问,她笑容可掬地说:“弗拉基米尔市的国营商店、政府机关以及本地军队都拖欠了我们工厂的货款。”
何长宜充满希望地问:“那他们什么时候会还钱?”
柳德米尔副厂长笑容不变地说:“他们已经拖欠了十年。”
何长宜:……
十年!这都成坏账了!审计看到都要大声喊一句:“调账!必须调账!把这堆应收账款通通给我全额计提坏账准备,一分不留!”
何长宜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工厂委托律师起诉的话,他们至少会把今年的货款结了吧?”
柳德米尔副厂长用一种温柔而怜爱的目光深深地注视着这位工厂的新主人。
“何小姐。”
她说,“工厂已经停工八个月了。”
何长宜用尽了全身力气才没从椅子上摔下去。
唉。
她就知道。
便宜没好货。
就算是中等规模的乳制品加工厂,也会像尾货甩卖一样,在价格低到不可思议的同时,还有同样让人瞠目结舌的巨大瑕疵。
但说到底,她买下这座工厂才花了不到十五万美元,按市价来算,她这一单生意就挣回来超过四百万美元,比抢劫都来得快。
就算把全厂生产线拆下来卖废钢,赚回来的钱也不止十五万美元了。
打从一开始,当何长宜买下这座工厂后,她就已经稳赚不赔。
但——为什么就不能再多赚一点,少花一点钱呢?
过于漫长的沉默,柳德米尔副厂长询问似的喊了一声:“何小姐?”
何长宜长长叹了一口气。
她慢慢地将账本推到一边,哀伤地说:“事已至此,先发工资吧。”
她纵横峨国商界这几年,富过也穷过,但就算她穷得口袋空空,也从没拖欠过手下人的工资。
即使是一群素未谋面、用工时间不超过二十四小时的陌生乳厂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