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千钟坐在停云馆静得出奇的雅间里,对着这位久闻威名的北地军众将领之首,嚼树皮一样无滋无味地嚼着点心。
陆况已近五十年纪,多年沙场里浴血磨砺,面貌上难与皇城里养尊处优的皇亲国戚们比富贵精细,但一身筋骨紧实、精气健旺,坐立行止仍像少年人般轻捷。
那一副始终在礼数范围之内谨慎打量着她的眉目,既有同云升相似的英朗,也比云升更多些令人琢磨不透的深沉与锋锐。
裕王只说让她来停云馆见这个人,送这坛酒,然后,就让她在这里等候吩咐。
来之前,她还当这送酒的事是裕王同陆况早先就暗暗约定的,可现下瞧着,这浑身透着警惕的人,俨然是压根就不知道今日在这里会有这么一出。
这人全无准备,倒也未必不是好事。
千钟将剩在手里的小半块柿子糕一口填进嘴,起身到陆况身旁,利落地将那坛还一动没动的酒启了封,又拖过一只空酒碗,搁到陆况面前。
眼看着千钟是要为他斟酒,陆况忙起身道:“郡主使不得——”
“陆将军您别见外,”千钟灵巧绕开陆况伸出拦阻的手,热络地弯着笑眼道,“您跟皇上是亲戚,我也跟皇上是亲戚,那咱们就是一家人了,算下来,您还是我的长辈呢。“
这话可比堂堂裕王府郡主亲手给他斟酒更要命了。
陆况头皮一紧,忙道了声万不敢当,一不留神间,那酒坛子在她手上一歪,酒液已哗啦啦地往他面前那只碗里注了。
“这是实话呀。”
千钟一边倒着酒,一边如倒酒般没遮没拦地倒话,“您的妹妹同皇上结过亲,虽然她如今人不在了,但名分还在,皇上还算是您的——”
这辈子多少回深陷敌阵,陆况都没这么心惊肉跳。
“郡主抬举了。”
陆况好歹抢在不可收拾前恭谨又和气地截道,“陆某不敢逾越。”
陆况不过一句谨慎的场面话,那斟酒的人却惊讶得手上一顿。
眼见酒要倾洒出来,陆况忙托了一把酒坛,稳住阵,正暗暗思量着自己这话有何值得错愕之处,就见那一惊一乍的人朝他凑近些,压低声问。
“您和陆娘娘,不是亲兄妹呀?”
“是……”陆况啼笑皆非,想起一路听来关乎这裕王府郡主的一切,又觉她不懂这些朝堂礼法也不为怪。
陆况再开口,口吻不由得宽和些许,“纵是一母同胞,也不能乱了君臣纲常。”
千钟带着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坐回去,屁股还没落稳,又满目好奇地望来,“我听人说,陆娘娘能嫁给皇上,是因为她字写得好。”
“字?”
陆况又是一懵。
“我听说,是从前您随皇上一块儿出去打仗的时候,她常给您写家信,有一回皇上偷偷拆了她写给您的信,瞧见她的字很好看,就想着,她这个人一定也很好看。一来二去的,就成了这段良缘。”
这番说辞,陆况闻所未闻,但只听这其中荒谬又不失质朴的想象,倒是像极了会在街头巷尾间编造传散的天家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