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咳声实在太熟悉。
迷迷糊糊中,千钟恍惚以为自己还是睡在那人床榻边,守着那重伤高热不知何时才能醒来的人,不由得一个激灵,惊醒过来。
一睁眼看见红烛透过红帐映进来的光晕,千钟怔愣片刻,这才醒过神。
新婚之夜,红烛彻夜不息,要一直燃到天明。
也不知什么时辰了。
身旁那半张床还是空着的,人不在,可那咳声好像从梦里追了出来,还在一声声地往她耳中钻。
千钟又好好醒了醒神,才辨出咳声是从外间传来的。
咳声被人竭力压抑着,仍能听出咳得深重,千钟忙起身下床出去。
隔着内外间的帘幕一挑,就见那不知何时回来的人正拥着被子睡在外间的坐榻上,咳得厉害躺不住,半支起身子咳着。
便是如此,那人仍能提着三分警惕,一发觉她的动静,立时收了那方紧掩在唇上的手绢。
虽离得远,千钟也还是在打帘的瞬间就一眼看见那上面斑斑的血迹。
千钟心头一跳,疾步上前去,将晾在坐榻旁几案上的茶捧过来给他。
人刚一打帘出来,庄和初就看见来人只穿了一身单薄的寝衣。
千钟去端茶的功夫,庄和初已勉力坐起身,取过搭在被子上的大氅,人一到近前,便先给她裹上,才接了她手里的茶。
庄和初含了一口茶漱去唇齿间的血腥,看着眉目间还笼着惺忪睡意的人,歉然道:“对不起,吵醒你了……”
“您没吵着我,是我在等您呢。”
千钟坐到他身旁,在他背上顺抚着,“您怎么睡在这儿了?”
伤在肺腑,武功再精深,肺上的毛病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好全的,前日又受寒发热,这两天一到夜里总会有一阵咳得厉害。
怕睡去床上扰她歇息,又怕睡去别处让人多心。
他自然能管得住府中上下的嘴,但人人心里如何想,旁人无法管束,且在目光来去之间都能流露一二,千钟也实在太聪明,这一二分流露就足以伤了她。
这一番婉转心思庄和初只字不提,只浅浅笑着,轻描淡写道:“没睡,只是在这里想点事……不早了,明日还有的折腾呢,快去睡吧。”
“您就睁着眼说瞎话吧。”
千钟一点儿不买账,气鼓鼓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个遍,“您衣裳脱了,头发解了,枕头被褥也都铺盖齐全了,您这是想什么呀?我看您就是想睡觉。”
庄和初被揭破谎话,不羞恼也不狡辩,只笑着看她,笑意还更深几分。
那雍容明艳的妆容已彻底洗去,露出了未加任何雕饰的底色。
面色是已养好了很多,可头发一时难养,垂散下来还是毛茸茸的,倒更显得生意蓬勃,连这样埋怨地瞪着他,也好看得让人不想挪开眼。
盖头下那样一瞬的惊艳很美,这样……也很美。
可见动人的非是什么妆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