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之后他卸载了软件。
删除键按下的那一刻,汤骏年在想,那位陌生人在他小心地将瓶子怼上屏幕,大字该一览无余不可能辨认错,可仍要沉默的时间意味着什么。
而在他小心翼翼地说着谢谢,挂断前的那一小截沉默又意味着什么。
如果他能直接听到他笑出声来,或许不会觉得可怕。
——要是那天自己求助的不是洗护,而是药片呢?他也会骗他吗?
好久好久,那种恐惧仍在他的念头里打转。他不敢再下任何多余的软件,抑或向他人寻求帮助——那让他觉得自己的世界是一间灌满了煤气的房间,别人随手扔一点火苗进来他就能完蛋。
汤骏年压下回忆,拂过不谈:“软件本身没有错,出发点是好的,但人心难以捉摸。无论是哪个立场上的人。”
但虞谷秋很聪明,早已听明白了。
她还是操作着手机下载了软件。
“没关系。”
她故作凶狠地说,“如果让我碰到了动机不纯的假盲人,我就手快把对方录屏录下来举报他!”
“……如果真的碰上了恶心的人你当下能够反应过来吗?就像刚才那人说的,好心变成阴影,不要让别人有机会伤害你才是最优选。”
“我确实会有点动摇,觉得不必要自找麻烦。但是刚才听了你的话,我觉得我有必要下。”
“我明明是在劝你……”
“可你是碰到打着帮你的幌子故意使坏的人才不用软件了吧。”
虞谷秋低头看着软件的安装进度条一点一点前进。
“所以我更要注册,多我一个,真心需要帮助的人连上混蛋的几率也就少一点。哪怕只是百分之零点零零零一也好。”
汤骏年听着她絮絮叨叨,一瞬间怀疑自己不光是眼睛坏掉,连耳朵也坏掉。平常他仰仗的听力一塌糊涂,勺子的碰撞,别人吃东西砸嘴,老板走来走去的脚步,油条炸锅的滋滋响,这些都成了虞谷秋声音的背景。
这个瞬间,汤骏年恍惚地明白,原来听力和视力是一样的。当凝视一个人的时候,眼睛和耳朵都会只在意对方。不过能看见的时候,听觉会被视觉霸占,忘记了耳朵也在摒弃周围。而现在,他意识到,他的耳朵正在凝视对方,加上眼睛的分量更努力地凝视对方。
早餐终于做好端了上来,虞谷秋撕下三分之一的油条想让汤骏年尝一尝,但却见他低下头开始摆弄手机。
他的手机里传来极快的语音,在一闪而逝中,虞谷秋勉强听见了义眼这两个字。
她很疑惑:“你也在下……?”
汤骏年嗯了声。
“多我一个,真心想要帮助的人连上混蛋的几率也就少一点,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