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浆都没什么用了,全靠舵功,风大浪大,一艘小艇在风浪之中飘摇。小艇的船板才多厚?三个人几乎就觉得自己是隔着层板站在水上。
幸好花差号也不远——吴七心里才这样默念着,事情就起了大变。
船才**出去,猛地雷声一响,大雨倾盆而下!
这粤海湾地区乃是海洋气候,雷雨说来就来,全不给人一点准备的。大雨一打,船舱内的灯就给打灭了,风浪一卷,船也歪了。
吴七直接就哭了:“昊官啊,昊官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啊!为什么要这样,这下死了,这下死了!”
铁头军疤骂道:“哭什么!没个出息!”
吴七叫道:“没必要啊,没必要啊!我们好好地过日子,为什么不能等晴天,为什么一定要冒着这大风大浪的来开船。”
铁头军疤喝道:“闭嘴!你懂什么!”
吴承鉴看着外头风大雨大,反而探出头去,雨一下泼得他浑身都湿了,他没害怕,神色反而变得有些兴奋,甚至癫狂,就叫道:“好啊好啊。”
吴七都不知道现在有什么好的,小命都快不保了。今晚昊官整个人的状态都不正常啊!
吴承鉴却没有一点惧意,不是因为他的勇敢,而是因为他现在的心理状态极不正常。
现在风雨再大,但在吴承鉴心里,还远没有这个时局给他的压力那么大,天气复杂,又哪里比得上家里行里的各种只能自己承受化解的糟心事?
若是一死就能解决事情的话,那反而简单了,然而在此求生未必可得、求死未必有益的时候,死亡反而是相对轻松的事情了。坐到这么高的位置,享有普通人无法想象的权势与财富,便得承受普通人无法想象的心里压力。
心里头有这么大的压力压着,当死亡的威胁来临时,反而让他兴奋了起来。
看着那大风,听着这大雨,吴承鉴就唱起歌来,一个天下有数的大富豪,这时唱的却是童谣:“落雨大,水浸街,阿哥担柴上街卖,阿嫂出街着花鞋。花鞋、花袜、花腰带,珍珠蝴蝶两边排…”
这是一首粤语童谣,三岁小孩都会唱的,吴承鉴也没有故作天真,就是随口而唱,一首孩儿歌却给他唱出了成年人的沧桑来。
舱内快吓尿了的吴七听着听着,却哭笑不得,觉得昊官莫不是疯了?
天上偶尔亮起电光,划破厚厚的云层,如同这个世道偶尔出现一点曙光,但很快又归于黑暗,风猛雨烈,犹如时局,乌云满天,让吴承鉴仿佛看到和珅那无处不在的笼罩力。
风声雨声,把他的歌声都淹没了,只是偶尔透了一两句出去,但随即被更大的风啸雷鸣给掩盖了。
天永远都这么黑,仿佛永无止境。
小船颠簸了起来,这不是一个玄幻的故事,铁头军疤力量再强,人力也无法抗天。他原本掌着舵向花差号漂去,结果漂着漂着却歪斜了。
吴七哭了起来:“完蛋了!完蛋了!这下完蛋了!”
换了三四年前,吴承鉴在这种处境下就要骂贼老天了,这时却不骂了,只是哈哈大笑,又唱起了福建童谣:“天乌乌,要落雨,海龙王,要娶某。孤呆做媒人,土虱做查某。龟吹笙,鳖拍鼓…”
他吴家是从福建搬来的,这才隔了两三代,又因为需要跟老家茶山保持生意来往,所以家里的人都会说闽南语。
吴七的哭,吴承鉴的笑,夹杂在风声雨声之中,花差号的灯火看着不远,若在平时游泳都能到,此刻却是可望不可即,小船的灯火早被扑灭了,在这目力不及数丈之外的风雨交加夜,他们能望见花差号,花差号却不能望得见他们。
铁头军疤就这样掌着舵,让这艘孤独的小船在风浪起伏中慢慢、慢慢地靠近过去,终于…还是歪了!
一个浪头打来,把就要靠近花差号的小船给打偏了!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小船偏离之后,马上就要被冲到花差号的下游,在这等浪涛之下,再想逆流乃是妄想了!再往南冲**,直接冲入大海都有可能!
吴七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就在这时,嗖的一声,一个什么东西破空而至,跟着一个小锚头撞了上来,勾住了小船,然后花差号上就响起了二三十个男人的齐声呼喊声:“嘿哟,嘿哟,嘿哟!”这是众人一起发力时齐叫的口号。
幸亏彼此不远,原本偏离的小船在二十几个壮汉的齐力牵引之下被拉近,跟着吴承鉴主仆三人被救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