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惨白天光划过,将永昭坛照得透亮。借着这道亮光,奚华看清宁天微嘴唇上的血痕。那红色刺眼,衬得他脸色苍白,像极了冷冰冰的白瓷美人,从遥远天际而来,落入这茫茫尘世,薄唇间衔了一朵血红的花,染上了另一人的呼吸,生出一缕朦胧的热意。
“生气了吗?”她终于敢问他,天边惊雷恰在此时炸开,响声震耳欲聋,盖过了他的回答。
其实她心知肚明,这哪里需要问?他一定气极了她,气她的欺骗,气她的冒犯。
“天师为什么不动手?你舍不得杀我,对吗?”她右手托着他的脸,指腹轻轻抚过他唇边的伤痕,以为他会拨开她的手,没想到他竟然无动于衷,任由血色朝她指尖蔓延,很快被雨水冲淡。
雨越下越大,模糊了视线,即使天师的面容近在咫尺,奚华也看不清他的表情。既然没有否认,可以当他是承认吗?他这般反应,其实令她挺意外的。
看来一时半会儿不会死了,她铤而走险换来一线生机,于是伺机追问:“其实你喜欢我,对不对?”
然而耳畔哗啦哗啦,全是雨声。
“你真的舍得,让我去西陵和亲?”她眼中水波摇曳,和雨的分界不甚明晰。
她正要细看他的眼神,忽闻“咔嚓”一声脆响,双眼随即被一张白绸掩住。她拽住他的手腕想要推开,只听他冷冷道:“公主,别闹了。”
别闹了,这就是他的回答,是她频频追问后得到的唯一一句话。
她还来不及思考,便听见不远处传来马车行进的声音,渐渐趋近,在永昭坛边缘停驻。
紧接着,一朵朵水花自地面高高迸溅,啪嗒啪嗒,越来越快,一团湿淋淋的毛球扑到她膝上,雪山“喵呜喵呜”的叫声全都被雨水浸透了。
很快,紫茶撑着伞跑来永昭坛中央,顾不上可能被天师呵退,撞见天师与小公主二人情状,像两株经雨淋透欲生欲死的水草,在雨中摇摇晃晃又彼此缠绕。
她心中一怔,连撑伞的手都止不住轻抖。
“国君口谕,天师与珑安公主祈雨有功,明日前往御荷苑面圣,有赏……”李福德没有踏足永昭坛,他站在马车附近宣旨,刻意抬高了音调,在雨中仍然显得阴郁绵长。
宣旨的话音将将落下,天师已打横抱着小公主走到马车近前。两人都缄口不言,也没有谁领旨谢恩,好像没有听见似的,气氛诡异地沉默。
紫茶撑伞跟紧天师步伐,努力为她的小公主遮掩。
其实暴雨早已让两人浑身湿透,哪里还用得着撑伞呢?李福德在宫中当值多年,对某些事有着天然的敏感。加之宁天微抱着小公主,行为毫不避讳,脸上那副生人勿近的表情是什么意思,简直是再明显不过了。
李福德绕过伞沿和雨帘打量二人举止,意味深长地问:“天师嘴唇怎么了?”
宁天微面色淡漠如霜雪,衬得那咬痕分外鲜明,沉沉夜色也无法为之掩饰。但他不予理会,径直掀开马车的帷幔,俯首弓腰抱着小公主进了车厢。
帷幔垂下,掩住两个湿漉漉的身形,隔绝了好奇的窥视。
雪山适时连叫两声,紫茶收拢雨伞甩了甩水迹,一边跟进去一边做无谓的解释:“是猫抓的。雪山,还不快消停点!”
“哦?什么猫这么大胆子?天师当真是好脾气。”李德福继续慢悠悠地品评,“天师一路看护小公主,用心良苦。若是国君得知你如此照顾小公主,想必也——”
他话还没说完,忽见宁天微冷着脸独自从车厢里出来,抬手示意驾车的小厮让出位置。
宁天微未执伞避雨,未着外袍【踏雪独家】,周身衣衫尽湿,贴着身子勾勒出颀长身形。他的湿发披散在后背,脸上亦遍布雨痕。
他双手拽紧缰绳,一言不发驱车而去,竟像是一只鬼魅在雨夜疾行。
小厮从未想过天师居然会抢他一个小小马车夫的饭碗,李福德也被抛在祭坛边上一脸茫然。一时之间,他不禁冒出一个荒唐的联想:策马而去的那个人,一点儿不像平日里清冷自持的天师。他也不像是要送小公主回月蘅殿,反而像是要把她拐去茫茫人世外,到无人知晓之地,二人再也不回来。
三更已过,风雨交加。惊雷一路追随马车,把驾车人摇摇欲坠的身影和双眉紧颦的表情都照得分明。
迅疾但平稳的车厢里,奚华任由紫茶擦拭她的头发,擦尽她身上的水痕。
她恍惚听见紫茶在问刚才发生了什么,她心力俱疲,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索性选择了沉默以对。她神色恹恹,像是要睡着了。
然而紫茶实在着急,一语惊醒了她:“公主,我听说萨孤渊昨日已经抵达皇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