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纯孝,只是夜寒深重,陛下便是为了太后着想,也该珍惜己身。”
贺诣沉默了好一会儿,小声:“我睡不着。”
“陛下能说说缘故吗?”
“……我、朕害怕。”
岑篱费了点功夫,总算从贺诣嘴里问出了前因后果。
原来那日目睹正崇帝死于寝宫之中,这孩子便受了惊,夜间在宫殿常被梦魇惊醒,因为这段时日朝上事情一件接着一件,气氛一直紧绷着,贺诣不一定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但敏锐地感觉到周围人的态度,便没有对徐太后提起此事。为了入眠,他便每晚让内侍带着在宫中闲逛,一直累到睡着,再被内侍抱回宫中。
贺诣趴在岑篱的膝头,仰着脸小声询问:“我也会死吗?”
那双稚嫩的眼中还残留着惊惧之色,让岑篱想起了当年自己入宫的时候,她选择了“逃离”,但兜兜转转却还是住进了这宫墙之中。而到了如今,岑篱却也明白,这世上的路从来不是逃离这一条。
她轻轻抚上小孩子柔软的脸颊,温声:“孟子中有言,‘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1]”
“太傅同朕讲过这话,是要朕把臣子当手足视之?”
“陛下聪慧。”
“这样就没事了吗?”
“……还不够。”岑篱如实回答后,却又轻轻拍了拍孩子的背,安抚,“但陛下还小的,其他的事可以慢慢学。在那之前,还有我、还有太后。”
“以后朕睡不着,能来阳嘉这里吗?”
“当然可以。”
*
这场谋反来得快,去得也快。冬日还没过去,大军就传来捷报,鲁地叛乱已平。这个由幼帝支撑的新朝,总算度过了它初生时的第一场劫难。
待到春芽抽出翠色的时候,众臣再次来到司马门前,等着班师回朝的大军。
哒哒的马蹄由远而近,青石板路的尽头红缨银铠的将军跨马而来,待到了近前,他轻勒马缰,动作矫捷地翻身下马,行军礼于御前,“叛贼已诛,臣幸不辱命。”
而他面前,年幼的皇帝却忍不住往后退了半步。
大抵还记得正崇帝薨逝的那一日,再见到这个便是跪着也高度与自己相当的青年,他不由回忆起那所有人都惊惧的夜晚。
一只柔软的手落在他的肩头,轻轻地拍了拍。
贺诣镇定下来,他上前一步,磕磕绊绊地背诵着早已拟好的圣旨,“朕年幼继位,践祚未久便逢家国大乱,幸得将军荡平叛逆,还天下以太平,定社稷以安宁……赐良马百匹、黄金百斤,益奉食邑三千……”
这一道圣旨背得不算顺畅,倒是没有错漏。
群臣百官都耐着性子等着皇帝宣完圣旨,一旁的谒者接下丝帛,还未及递送,却见前方的将军俯身叩首,“臣还有一请。”
场面为之一静。
幼主权臣,又是还未卸兵权的将军。再想起方才幼帝的反应,个中含义实在不得不让人多想。
但有正崇一朝的老臣,却觉这一幕有些熟悉。
果然——
谢定叩首再请,“臣请求娶阳嘉公主。”
这并不在预先排演中的发展,让贺诣颇为不知所措,他忍不住抬头往后看,看见那轻搭着他肩头的女子轻一颔首,唇边还带着微微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