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撑船千年,应早将这世间玄妙摸了个透吧。有个人告诉我,万物皆有轮回,凡夫俗子于一次次的生死流转中不断造因偿果……”哪怕大师听了之后要把她踹下去,也想知道:“那为什么我打碎了天书,不算罪加一等,还能一偿前债,坐上此船?”
老和尚却道:“渡厄从来非船渡人,而是人自渡。施主不妨扪心自问,倘若时间能够倒流数日,你想从哪一步重新来过?”
从哪一步重来,才不会走到这一步?
是任凭席芳将大理寺屠戮殆尽,还是向左殊同刺出戒毒,或是不去掰下那炙手的花蕾?
柳扶微望着自己手掌心,轻轻握住,感受到了真实的刺痛,也听清了自己的心跳。
也许,哪一步都不会。
哪怕知道席芳会绑架她,那一刀还是会落下;哪怕知道左殊同救不了她,她也不会拿他的命来换自己的;哪怕早知天书会碎,她还是会将弹弓拉满——
老和尚终于执起船桨,任意划动,远远看,渡厄像是挂了两缕须鳍。
“十六日光景,未知施主可还有想去之处?”
“人间。”
老和尚划桨的手一止,侧首,但看少女一双明眸犹如孤星:“我要回到人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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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凛凛,沧海浓重如墨。
一座被深海环绕的小岛,七八条哨探战船停泊于岸。岛上尽是带刀的士兵,阵仗不小,不知搜罗着什么,不时有人巡逻回岸:“禀少将军,西面未见人迹。”“戈少将军,我们这边也没有。”
那被称之为“少将军”的少年不过十四五岁,一身铠甲英气,腰间所佩却是一柄雕纹嵌玉的宝刀,一看就不是征战沙场所用。他踏向内岛,身侧一名年轻的儒士阻拦:“袖罗教向来诡秘,谨防岛中另布陷阱,少将军只管在此等候便是。”
少将军冷哼一声:“澄明先生不必小瞧我,我也独自带过几次兵,比这更大的水匪岛都攻得破,区区一个袖罗教,我戈平还不放在眼里。”
那被换作澄明先生之人虽也生得年轻,鬓角边却有一缕雪白的银发,令他整个人衬得沉稳许多。
听得如此大言不惭,道:“小将军自是少年神威。只是您自幼生在边郡,未知这妖邪手段往往比真刀明枪更为难防,袖罗教乃是同魔教齐名的妖道,我们一得此方位便即赶来,依旧只余空岛,足见其狡猾,戈帅重伤在身,少将军更应谨慎行事。”
听到“戈帅”一字,戈平语意稍缓:“我是想着这妖岛毕竟是袖罗教的老巢,就算人都跑光了,总该留下点什么……”
话没说完,忽听有人急道:“少将军,岩礁下边,像是有个姑娘!”
两人均是一惊,阔步而前,果然一处礁石上躺着一名女子。几名士兵下海将人抬到岸边,戈平正要凑上前细看,肩让人搭住,澄明道:“少将军且退后。”
言罢,兀自蹲下身将人翻正,众人看清少女容貌,皆暗叹一声“好俊”,饶是湿漉漉的乱发糊在脸颊上,也遮掩不住一番秀丽轮廓。戈平问:“她还活着?”
“还有气。”澄明一边探她脉息一边查看她的手足。
“那她可是袖罗教的妖人?”
“目前没摸到妖气。”话虽如此说,澄明仍掏出一根细锁缚住她的足,道:“她脉息较弱,需带回去详查。”
戈平稍稍松了一口气,下令:“先把这位姑娘带上船,让姚医官仔细瞧瞧。”
汹汹而来,败兴而归,戈平不无焦躁。实则如袖罗教这般邪魔外道,朝廷兵马本不会主动招惹,可这回父帅护送的渤海国质子遭妖教所劫,父帅亦受重伤在卧,渤海使节声称只给他们十日之期,若不能尽快将人找回,两国和谈随时毁于一旦。
戈平如何不急?得闻袖罗岛所在之后,擅自领兵杀来,光在海上都飘了一日,哪想攻岛时既不见袖罗教妖人,也不见质子,唯一捞了个活口还只是个平常女子。
返途中,戈平等在女子榻前,只盼她一清醒能说点什么有用的话。等啊等,半日过去,也不见她有苏醒的迹象,医官被他喊了好几回,最后实在忍不了了:“少将军,这位小娘子在水中泡了太久,寒邪入侵,不会这么快醒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