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眸,眼底一片清明:“疯的是这个世道,父皇!父皇,疯的是这个世道!明明女子才华不输男儿,却只能困在后院相夫教子的世道!儿臣尝思之,女子亦人也,非器物,非附庸,若使天下女子皆得明理向学,则家国社稷,又当如何?只可惜这世道的禁锢已久,积重难返,不要能稳社稷的女子,偏偏又要女子来牺牲来填补。”
她后退一步,深深一礼,脊背却挺得笔直:“今日之言,儿臣不悔。若父皇要罚,儿臣甘愿领受。”
说罢,她转身离去,看都没看立在门外的太子一眼。
风雪骤起,车帘被风掀起一角,祝昭望着簌簌落下的飞雪,有些出神。
袁琢忽然开口,声音温和却清晰:“锢习已久,积重难返,可如今平康轩一隅,已见星火,他日是否燎原,也未可知。”
“可是太难了,若不得科考入仕,文章就是世间最无用之物,纵有锦绣文章,终是饥不可食,寒不可衣,平康公主也与我说过,像赵望晴这般渴学,而终为生计所困者,不知凡几,昔日壮志,竟成笑谈,殿下既愿意为她力争,她何不自争一番?”
“她不是不争,而是她所在的深渊,连殿下的光都照不到底。”袁琢浅淡地笑了笑。
祝昭一瞬间就沉默了。
“但是你不是她。”袁琢又安慰道。
上次她去看完祝暄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安慰她的。
那时她坦然接受了自己不是祝暄的观点,可是今日再被如此安慰的时候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呼啸而过,带着即将破土而出的急切感。
“当然,我不是她。”她说。
“但是,我不是她吗?”她反问。
大雪于隆冬来,染了一身白皑皑,天地清白,好不干净。
当真是白皑皑,好清白
铜镜里映出烛火跳动的光晕,将妆奁上的螺钿花纹照得明明灭灭。
皎娘坐在梳妆台前,拈起眉黛,细细描着远山眉。
她今日选了件月白色的襦裙,腰间佩上了玉佩,裙摆绣着梅枝纹,随着手腕轻转,衣料上的金线在烛光下流淌着细碎的光。
发髻梳得简单清雅,只用一支白玉簪绾着,鬓边未插珠花,只斜插着两朵新鲜的腊梅。
她蘸了点胭脂,在唇上轻点,将唇脂晕开,唇色如三月桃花,衬得原本就白皙的脸颊愈发剔透。
楼下酒楼的喧闹声顺着门缝钻进来,夹杂着划拳行令的吆喝与丝竹歌舞的声响,热热闹闹的。
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由远及近,一步步靠近。
镜中女子微微侧头,镜中映出她平静的眉眼,那是一种近乎悲悯的淡然,她静静等待着那扇门被推开。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
来人头上戴着顶帷帽,纱幔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隐约能看见轮廓。
她悠哉游哉地绕着皎娘随意环顾了一圈,摘下了帷帽。
皎娘如往常一般跪下:“慈姑。”
却迟迟没有听到她让自己起身。
慈姑熟稔地走到桌边,自顾自拉开椅子坐下,楼下的丝竹声恰好翻了个调子,她侧耳听了听,才慢悠悠开口:“起来吧,今日你找我来做什么?”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发出笃笃轻响,与楼下的鼓点莫名合拍:“莫不是又物色到新的孩童了?这种小事,派人传个话便是,不值得我特意跑这一趟,你要知道最近朝廷遣使稽查此事,正值风头,诸多事务必谨慎小心为好。”
皎娘起身,敛下眉目望着镜中慈姑的剪影,声音轻缓:“你何时才愿意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