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廊也不曲折,两人走了一会儿就看到了,一方小小的园地被打理得井井有条,一个身影正弯腰忙碌着,胳膊上挽着青布襻膊,将袖子牢牢束在小臂上,露出的手背冻得有些发红,却仍握着锄头一下下认真地挖土,动作虽缓,却一直不停。
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阳光被完全遮在后面,仅余几缕微弱的光线洒在她身上。听到脚步声,祝曦转过身来,手里的锄头往地上一杵,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就咧开嘴笑了:“哟!祝昭啊?”
说着她在身上随意蹭了蹭沾着泥土的手,大步走到祝昭面前,上下打量她几眼:“中郎将不是把你救走了吗?怎么,你如今也被流放来了?”
祝昭回头望了一下,祝曦顺着她的目光这才看到抱臂倚靠在廊庑下的袁琢,于是二人颔首而礼。
“你和这阎罗郎如今什么关系啊?当初他为何执意要救你啊?”祝曦追问。
“你管那么多干嘛?”祝昭找了个干净的石头坐下了,“从前他是谁不重要,反正如今他是我郎君。”
“郎君?”祝曦连忙在她旁边坐下了,“我好像错过了很多事情啊。”
“我好像也错过了很多事情。”祝昭道,“你的身体”
“哦,这事啊。”祝曦笑了笑,“不是什么大事,估摸着就这两个月左右死吧。”
语气轻松得像在说别人的事。
“不是祝昭,你别这样看着我啊,死在冬天很好啊,得天地缟素以相送,大雪纷扬若纸钱,是苍天为我执绋,如此形骸化入六合,终返太虚,你该为我高兴的。”
“哎我说真的,我心里是欢快的,你像人家姜姨娘,已经削发为尼,遁入空门了。”
“啊?”祝昭一愣,“当尼姑了?”
“姜姨娘本来就不争不抢的,前些日子上街买糕点,遇到了个老尼姑,也不知道老尼姑说了什么,反正她就随人家遁入空门去了。”
祝昭想起祝暄,不由得唏嘘,转而她又问:“你知道是谁下的毒吗?”
“我猜是我娘吧。”祝曦低头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
“你还记得吗,你刚回京的时候,我俩打了一架吗?”
“怎么会不记得。”
那时的她们,一个是浑身带着疏离的刺,一个是像团火似的凑上来找打。
“我那时总是惹恼你,就是盼着你能与我打架的。”祝曦笑了笑,“因为我想知道,你和我,裴姨娘会站谁。”
“这重要吗?”祝昭不理解。
“重要。很重要。”祝曦轻声说,“自幼,我的娘在无人处都对我冷眼相待,动辄贬斥,视若无用。旁人的母亲都不是这般的。但是裴姨娘对我很好,好到对我视若己出。我毕生所求,不过被人所视、所爱,寸目尺情罢了。生母恶我如仇,你娘则衣我食我,所以我不能接受你横亘其间,更不能接受你的到来可能会夺走了她对我的爱。”
“祝昭,你知道吗。”祝曦叹了口气看向她,“当我得知我这个病药石无医的时候,我真的真的很开心,我觉得我可能生病了,我竟然希望通过自己的死亡来惩罚我的娘,我觉得这是我能做的最激烈的反抗了,可是毒好像就是我娘下的。”
祝曦看了祝昭一眼站起身来:“好了,你别总是这副神情,我从前看你总是神情倔都很,今日我也想看那副神情,以后你也要是那副神情好啦好啦,起来,我们抱一抱。”
“是三姐姐对不起你,忘了你在濯陵这么多年的不易,还想着要和你争娘亲,你不要哭丧着个脸啦,我们和好吧。”
“我们早就和好了。”
“好”
“四妹妹,留下来歇几晚吗?”
“不留了。”
“那今日可能是你我二人最后一面了,你祝贺我几句吧。”
“祝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