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单这一句话就又让他想起了宣和七年的炎炎夏日。
也是同样的女孩,也是同样告诉他喜欢就要坦荡,不要只说不敢,人只活一生,有些事情是能自己决定的,过于完整规矩,阳光是照不进来的,人生也应当允许有逾矩之处。
更何况,喜欢拉麦这件事,或许也算不上逾矩。
袁琢最后一次检查了一下行囊,见崔协望着两个女郎,于是随口闲聊:“世子离开元安的时候,我记得是带了一名小厮的,怎么这次来却没看到?”
“你说若木啊。”崔协回过神来,“阿图伦川太苦了,他不必随我经历这些,我早就放他回元安了。”
拉麦最后折了一支腊梅花送给她,她告诉祝昭,拉麦在叶尔金族的语言中就是腊梅的意思。
她说。
“阿图伦川太大,我走不出,送你一枝拉麦花,看它,想我。”
祝昭接过腊梅花,抱了抱她,拍了拍她的背:“走了。”
二人翻身上马,祝昭勒住缰绳的手顿了顿,马首扬了扬,打了个响鼻,喷出了白气。
她抬头时,见远处的山群在雾雪间浮着。
其中或许就有一座山是西山,是元安潏水源起之地,雪水消融,汇成沧浪,经由多地,成为大雍的苍生血脉。
四人相视而笑。
马蹄落下去,发出细碎的咯吱声。
马蹄落得又急又密,碾雪声连成一片,雪雾被马蹄扬得漫天飞,把身后的小木屋与胡杨树隔得越来越远。
“你也为拉麦姑娘写传了吧?”袁琢问。
“当然。”祝昭答。
“拉麦姑娘姓什么?”
“我不知道,拉麦同我说,姓不是她能决定的,但名是。”
冬雪扑面,像要把天地间所有的痕迹都抹平,身后的雪地早已被马蹄踏得狼藉,新雪落得又急又密,追着他们的背影往前赶,却总差着一截距离。
拉麦,阿图伦川族女也。
阿图伦川地僻苦寒,男尊女卑尤甚,女子及笄,多由父兄论值,以牛羊聘嫁,终生困于毡帐灶台,言思不得自主,世皆然也。
麦少有异志,性颖悟,不类俗女,目睹其母及诸姊之困顿,心常戚戚。父欲以麦配人,聘礼甚丰,然其人子性暴戾,麦闻之,抗声曰:“儿非牛羊,焉能货鬻?终身事,当自择之!”
砚照生曰:余观阿图伦川之俗,锢女子如笼雀,视婚媾若市贾,久矣!虽世风如此,然天地有正气,岂无卓荦者出乎其间?
生于寒苦,长于桎梏,而心志皎然,不类凡俗者众。目睹亲族之困顿,戚戚然非徒自哀,实蕴不平之气于胸臆。谚云:“牝鸡司晨,惟家之索。”然女子之鸣,非为夺晨,乃求立身。以一弱女子之孤勇,抗千年积习之重压,虽身如蒲苇,志若磐石。
由此可得,幽暗之帷,
亦生破晓之光,其心可昭日月,其志当砺后人。
这是一个晴朗的风雪日,崔协木屋前的那棵落尽了叶的老梅树安静地站立着,一朵半开的腊梅挣脱枝桠,在乱舞的雪片里打了个旋,一路跌跌撞撞。
第89章灼灼其华(一)
腊梅跌跌撞撞,最后轻飘飘地落在了一辙深痕里,随后被新落的雪慢慢掩住,只留一点新黄的影子,在茫茫白地里若隐若现。
风雪扑在帷帽的轻纱上簌簌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