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念及此生终不得见那样光明一日的到来,胸中油然生起一股隔世之悲。
此般心境,大抵与放翁心事遥遥相契。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而她大抵是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坤乾同。
萧朔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你与父皇相争,不就是为了救祝昭?母后也有私心,也想让
祝昭只成为祝昭,而不是谁的妻子,谁的母亲,或者是拉拢谁的筹码。”
萧朔华抬眸:“母后亲见过祝昭?”
“崔翁致仕后与穆尚宫归隐濯陵,祝昭是他们在濯陵的学生。我见到祝昭的第一眼只觉眼前一亮,我在宫里住得久了,很久没有见到这般不假雕饰,野趣天然的女子了。所以我私心想要帮她,想要让她只当自己,你我母女二人所求的是一事,不如听听母后的计谋?”
萧朔华眼睛亮亮地望向她。
她们要等待一个时机。时机很巧,不久后袁阿翁逝世。
于是母女二人面见陛下。
萧朔华曾属意于袁琢。孔珂先诣御前,婉转陈情,为平康那夜冲撞圣颜请宥。待父女嫌隙冰释,天伦复睦之际,平康赧然自陈那一夜失仪,实在是因为自己心中芥蒂未消,余情未了,难容他人侍奉中郎将左右。又言中郎将不日将扶灵赴瑕州,自己恰好食邑瑕州,她希望能够随行相从。
较之妄议朝纲又暗蓄锋芒的公主,眼前沉溺痴嗔又只知儿女情长的长女,自是更合圣心。
加之陛下本不乐见袁琢携妻扶灵返乡,生怕他借守制之名,羁留瑕州,不复归来,渐失掌控。
平康公主此请,正中下怀,他当即抚掌莞尔应允:“那平康好生盯着袁听之。”
随祝昭一路前往瑕州,这是孔珂的第一步棋。
临行前,孔珂亲送萧朔华至宫门。二人皆着素裳,立于将晓未晓之时,天际还泛着隐隐的鸭壳青。
平康公主敛衽深拜。
皇后待其起身,方徐步近前,唇畔噙笑,语声低缓,说出了自己最终的私心:“祝昭这个姑娘栖身宫阙之外,又居皇城之远,性如野鹤闲云,质若璞玉浑金,她博览坟典,灵台敏慧,善感多思。年少之时,我欲集群钗行止,勒石青简,传之后世。但是此志我恐今生难酬。只盼你再见到祝姑娘时,多带她观深巷寒织,荒村辍学,祝姑娘灵犀一点,自会洞明,她会明白我的未竟之托的。那时,她会问起你的名姓,你如实相告即可。倒时还请朔华传信于我。”
这是孔珂的第二步棋。
彼时的平康公主不懂皇后最后两句的含义。
晴雪的那日,平康公主在空照寺尽数相告,同时,她也言明了要助祝昭脱身的谋划。祝昭闻之恍然,相告自己与中郎将早有此议。
平康公主闻之,朱唇微哂,满是不屑:“祝昭,你是我父皇掌中牢牢锁住袁听之的棋子,堪为妙用,焉得轻纵?纵使你的假死之术得逞于瑕州,他袁听之独返朝阙之时,将何以自处?除非他决意送你回濯陵之时就存了死志,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否则以我父皇明察秋毫又多疑善忌的性子,此等欺天瞒海之举,你当真以为瞒得住?届时轻则诏狱再启,重则九死一生。说实话,就算袁听之待你好,我也实难相信他是这般轻身殉义,舍己为人的人。”
祝昭听完,眼睫微颤。
她欲言又止。
该如何剖白,该如何告诉公主,袁琢确实已存死志。
但是此念一起,她却觉得肺腑灼烫,袁琢允诺护送她归濯陵之时袁阿翁尚在,那时候的他难道便已抱定九死一生的念头了吗?
只为践行对她的诺言,他竟能做到这般?
怪她愚钝,此时此刻得殿下点悟才窥破庙堂之上步步皆是杀机。
平康公主觑其神色黯然,忙温言慰解:“哎呀,其中的弯绕曲折你看不出来不是你的问题,袁听之是宦海沉浮多载的狡狐,数陷诏狱,其中关窍利害他自是洞若观火,我虽未涉朝局,但是长于天家,耳目濡染,自然也是知道一二,但是你自幼远遁京城,不谙庙堂倾轧是再正常不过的了。俗话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每个人都有自己所擅长的事情,像你展卷挥毫,才情冠绝,我们大多数人望尘莫及。所以被袁听之这样的小人所诓骗,何须介怀?我如今不是已经剖析给你听了嘛,我们就谨慎不要入其彀中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