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送走了喋喋不休非要告诉陆医生他家狗的生育情况的大爷,陆聿怀趁这点儿珍贵的空隙时间喝了口水,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又赶紧坐回去,在系统上叫了下一位来看诊。
“请3006号丁志勇到1诊室就诊,请3006号……”
诊室门被轻轻叩响,陆聿怀颇感意外:“请进。”
一个年轻男孩搀扶着一个中年人走了进来,看不出这男孩到底有没有成年,瘦削单薄的躯体,个子也不高,因为实在太瘦,洗得松垮又不合身的衣服下仿佛没有血肉,只剩一副骨头架子。
若不是中年人明显黑黄的脸色和泛紫的嘴唇,这俩人倒真不好说哪个才是病人。
男孩把中年人扶到椅子上坐好,自己也落座,陆聿怀从电脑病历中抬起头,和男孩对视。
脑袋“嗡”一声响。
只这一瞬,陆聿怀好像被一棍子狠狠敲了下脑袋。
眼前似乎是黑了一秒,再睁开眼就回到了几十年前,屋里的碘酒味消毒水味刹时改头换面,浮上鼻尖的明明是硝烟气息。
他怔愣住了。
江之沅告诉他,人转世有机会是完全一样的容貌性格,但真遇到了,当前世面容乍现眼前,当真是数不清的思绪仿佛洪峰过境,一下子淹没了神志。
这是陆聿怀前世的勤务兵。
他忽然一下子想起来,很多年前的那天,也是这样,他和勤务兵面对面坐着。
那天一早风就很大,吹得帐篷哗啦啦响个不停,早早天就阴得看不清,点了油灯。
陆聿怀坐在桌后,面前摊开一张信纸,钢笔沾了墨水,对面坐着勤务兵,挺着腰杆向前探着身子,和之前一样,明明看不懂这许多字,却非要盯着陆聿怀写每一个字。
“哎呦你坐好坐好,挡着光了,这次写什么?”
这头是陆聿怀帮他的勤务兵写,那头据说他爹是找村里的教书匠给念了听。
“长官你就写,阿爹,陆长官对我好的很,不用担心我,没想到山桃还没开,队伍如今又要开拔,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回去,不过你放心,我一定建功立业了再回去,肯定不给你丢脸……
……家里的活计重,你别累着自个儿,得空了帮我去看看美华……”
“呦,美华是谁,之前没听你提过啊。”
“没谁没谁,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哎长官你别笑了!”
“等我回去,咱也盖个大房子,要两层小楼,要有院子,要挖个好井,这样你就不用那么老远去打水……家里玉米今年收成怎么样,我等着回去吃玉米面馍呢……”
忽然,远处一阵阵的,噼里啪啦的,轰然作响的,帐篷晃动得更厉害,什么东西炸响在近旁,碎土碎布一下子扑过来,把刚写好的信埋得看不见了……
勤务兵冲出去看,回来告诉陆聿怀,是敌袭。
男孩不知道陆医生为什么一直盯着他看,也不说话,他拘谨地搓了搓膝盖,从随身的袋子里拿出一大叠检查单和病历。
伸出手来的时候,明明还是看不出成年与否的少年人,手却布满老茧,骨节粗大,指甲好多干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