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秒钟后,好不容易站定,他发现自己正和江之沅魏徵一起,周围已经不是魏徵那间大办公室了。
陆聿怀四处一望:“这是……”
这正是那年的帐篷。
外头依旧吵闹:“来个人,这边几箱药点点数量……小张呢,今儿的饭开始做吧,喊个人帮忙切菜……”
屋里,风很大,帐篷一直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风从缝隙里横冲直撞地涌起来,灰尘在地上卷起了小小的龙卷风。
这会儿,那时候的陆聿怀正好端端的坐在桌子一边。
第一次从别人的视角看着自己,陆聿怀很不习惯,总感觉脸是不是有点儿歪,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原来别人看到的他是这个样子。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对白——
“你坐好,挡着光了。”
“长官你别笑了……”
他站在一旁,一声雷响炸在身侧,看出去看情况的小午冲回帐篷,着急地说:“是突袭,您快带上有用的东西,排长说撤退!”
陆聿怀跟着部队四处辗转,根本没什么重要的东西随身,但角落里的一箱盘尼西林是一定要带走的。
他看着自己抱起那箱盘尼西林,小午抓过桌上收到的老爹家书和那封没写完的,塞进了胸前口袋。
偏偏又下起了雨,天色暗得看不清,双方都凭着感觉乱打,但对方人多势众来势汹汹,他们这支队伍不是主力,根本没什么攻击力,平时主要任务就是保护几个军医。
“你们带着军医们先走!我断后!”排长眼见着抵挡不住,急红了眼,大喊着冲手下挥手。
手榴弹炸响在近旁,小午耳朵立刻嗡嗡作响,脸上混着灰黑的枪药与雨水血水,模糊了少年稚嫩的模样,让他看起来像一个无坚不摧的战士。
“不,排长!我跟你一起!”小午望着一波波开始冲锋的敌人,眼睛里闪烁着不知是爆炸的亮光还是泪水。
“快走!快走!你还小,你爹就你一个!”排长望了望远处,其他人已经护着军医们撤退,排长正了正歪掉的军帽,吼叫着冲向了敌人。
“冲啊!冲啊!”突然,一道纤细的少年嗓音回响在身后,虽然嘶哑无比,但根本掩不去稚气。
排长猛然回头:“你干什么!谁让你跟来的!”
山风卷来潮湿的铁锈味,小午从身侧越过,回头冲排长粲然一笑,雨水冲在他黝黑的脸上,像是泪水。
“排长可是带兵打仗的好手,可不能就这么没了。”这么想着,小午冲得更快。
年轻的小午没想什么,他短暂的人生里,老爹、陆医生和排长几乎是他的全部了,他觉得自己没什么能耐,从小就瘦弱,训练总是最后一名,可排长不嫌弃他,陆医生也不嫌弃他,老爹更是在村里到处炫耀。
他觉得自己没用,但排长和陆医生都有用,一定不能让他们牺牲。
这么想着,小午终于冲进了敌阵,拉响了手中的手榴弹。
爆炸的气浪掀起了他怀中的信纸,泛黄的纸页在硝烟里舒展如蝶,烧焦的字迹旁,少年的血缓缓洇开。
很远的地方,一个中年人正在磨玉米面,玉米香气四溢,他儿子爱吃玉米面饼。
但远处忽然一声闷雷,他一下子心口绞痛,抬头望向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