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城医院门口,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少,楼顶上的人不怎么动弹,也完全不回应下面人,就像个本来就一直矗立在楼顶的装饰品,时间一长大家就觉得无趣,纷纷散去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医院保安接到了警察“不要靠近对方、不要和对方说话”的命令,只敢远远地从天台入口的铁门往外张望,外面站在天台边缘的人虽然个子高,但仔细一看,就能发现还是个孩子。
那孩子在这诡异的冷的天气里,居然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长袖,露在外面的皮肤远远地就能看出来泛着青紫色,要不是眼睛还睁着,简直像个从医院太平间跑出来的死人,而他却对此无知无觉,任由寒风继续带走身上的每一寸热量。
目前看来,如果不能尽快解救他,就算这孩子没跳下去,过不了多久也会冻伤手脚,最好的情况估计也是截肢,而时间再长一点,有没有命还不好说。
临城分局的领导们在警车里争分夺秒地开会讨论当下的情况,孙培力和袁明都绷着脸,听着从手机传来的大领导远程的指挥。
“……还没有嫌疑人跳出来吗?你告诉我他们都是自愿的?那为什么自愿跳楼总得有个说法吧,今天你们临城是什么好日子吗?上赶着都要今天投胎……”
袁明努力了半晌也没插上话,他两手交叠在胸前,脸色很不好,终于找了个空隙插嘴:“确实还没人出来提什么要求……”
“那你们查那个什么营地查的怎么样了?不是说这些小孩都是这个学校出来的吗?”
“差不多结束了,但还没有对外公布,把消息都压下去了,怕社会影响不好。”
“……那干脆公布试试。”
“这,我怕有些家长接受不了。”
“死马当活马医吧。”
而现场的情况且更尴尬,气垫根本不够分,周边市的气垫迟迟没有送到,消防员和警察们一时也束手无策,只好从附近的超市买来几条大床单,简单地缝在一起,勉强做了个接人的缓冲,严阵以待地守在楼下,因为他们接到指示,这些孩子按差不多每半小时一个的间隔,到点就跳,每个地方都不知道自己守着的会不会是下一个。
陆聿怀在楼下揪心地看了一会儿,他不知事情全貌,以为只是一个普通的寻死之人,等看到消防员和警察们到来,他放下心来,走进了门诊大楼,今天有他的门诊,再有一会儿就开诊了。
往常医院暖气很足,人又多,不管外面多冷,这室内就和温室似的,进来的人必先脱围巾手套外套,可今天实在冷得荒唐,走进门诊楼的人依然都把自己裹得严实,再加骂一句医院真抠门,赚那么多钱,连个空调都舍不得开。
陆聿怀也觉得今天冷得离奇,这么想着上了楼,刚开门的医院走廊里,人头攒动,分诊台的护士扯着已经干涸的嗓子压着内的蠢蠢欲动的白眼,以一敌几,解决每个人形形色色的离谱问题。
每间诊室外都贴着“叫号再入内,一人一诊,请在门外等待”的字条,但根本没人在意,要么干脆大开着门,五六个人挤在门口,要么虽然关着门,却也有十几只眼睛透过门上小小的透明窗,誓要把自己的目光优先塞进去。
陆聿怀早已经习惯这场景,和一个刚上完夜班,半死不活准备下班的同事对视打了招呼就往自己办公室走。
刚过转角,看到了他自己的诊室,陆聿怀本能地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他忽然意识到,自己门前一米见方,连一个人也没有,每个人经过,就好像那里有一堵游戏里的透明墙,会不由自主地绕开走。
陆聿怀放慢了步子,他的脑袋像有一把提琴,一下子被人拉断了弦,崩得他疼得眼冒金星,他的脚步却不受控制地继续往办公室走着。
一走进诊室门前似乎有透明墙的地方,周围所有的叫号声、吵架声和空调徒劳无功的嗡嗡声一下子消失了,陆聿怀的脑海里赫然浮现一个梆子声,“铛——”由远及近,一声接一声敲得他头痛欲裂。
陆聿怀本能地觉得不好,想转身离开,却发现自己完全控制不了手脚,他的手不听使唤地从身侧抬了起来,碰到门,才发现这门明明是木头做的,此刻却像是冰柜侧壁,冰得陆聿怀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门里的世界似乎有什么莫大的吸引力,陆聿怀被迫用了点力道,推开了门。
还没等走进去,陆聿怀一愣,门内完全不是他那间小小的办公室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间宫殿一样的厅堂,和曾经在故宫博物院里见过的差不多,甚至因为没有褪色,显得更加豪华而奢靡,明明是白天,这里点着几盏宫灯,灯火温沉,光影映在宫墙和帷幔上。
像是有人在身后推着他,陆聿怀走了进去,一进去,他发觉自己能控制手脚了,陆聿怀转身望了一圈,这地方角落的一幅帷幔上,映出一个人影。
一声轻笑忽然从帷幔后传来:“呵,终于又见面了。”
“陛下。”
帷幔上影子一动,一个瘦高男人走了出来,他穿着厚重的织金长袍,却还是能看出来单薄,束着冠,从阴影里慢慢走到陆聿怀面前。
他看起来稍比陆聿怀年长一些,肤色白的几乎发青,脸轮廓锋利,嘴唇削薄,眼窝很深,昏暗的烛光被眉骨遮挡,眼睛全落在暗影里,露了个上挑的尖细眼尾,他拢袖低头,看起来倒文雅的很。
陆聿怀盯着他,太阳穴像是被车碾了一般痛,他深呼吸了几下,强迫自己和那人对视:“你是谁。”
那人面部表情很丰富,他先是似乎很遗憾地摇了摇头,又转瞬挂上一种奇怪的尊敬,放低了肩背,从下往上看陆聿怀,缓缓开口道:“陛下几世轮回,不记得臣了也正常,但臣在这世上苟活了这么久,实在想找人聊聊天,可惜没人认得我了,只好叨扰陛下,不过陛下现在四根清净,还是跟臣走一遭,把往事都记起来,咱们才好叙叙旧……”